第51章 夜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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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一钩残月当空，月光温柔，平淡无痕。</p>

辽东，营州，大娥山。</p>

今夜天空有云，将明月掩藏在厚厚的云层之后；月色覆盖着那座极深极远处孤伶伶的山脉——“大娥山”，黑漆漆的大山，衬托得若隐若现的幽蓝星芒，仿佛泛着石墨一样，只是隐隐约约可以看清微弱到极致的一两个光点，这应该就是数万铁骑身上的森寒甲光。</p>

这是营州境内最大的一座山脉，——玄菟以北大娥山。</p>

山脚下，是一片隐秘的黑松林，尤其是大娥山后山峰顶泄下的一弯水瀑，在半山腰处积压出一方数十丈的深潭，潭边溪涧蜿蜒，顺着森森的松林，一直延绵向西，流入群山深处。</p>

此时此刻，黑色的松林之中，隐有影子摇动，于倏忽之间，骤现一道黑线，勾勒成数不清的山脉。月光倾泻而下，这些炭黑色的箭头，似乎是由一个一个的人组成，不，准确地说，是由一个黑色的骑兵，加上另一个黑色的骑兵所构成；无数黑色骑兵，连绵不绝地分布于这片寂静的松林，最终绘制成了这些密密麻麻的黑色线条。</p>

三万虎豹骑。</p>

想当初，永兴十三年十一月，南楚旧境反叛，叛军之兵锋，寇扰襄阳，兵临樊城，企图颠覆大周帝国南征战果，恢复楚国河山；千钧一发之际，萧长陵临危受命，亲率三千七百“虎豹骑”，脱离主力，再度挥师南下，驰援襄樊。大军深入南疆，奇袭两淮，扫平皖城之敌，又趁势攻陷江北，焚其楼船，灭其精锐。</p>

仅仅半月，萧长陵倚仗三千七百“虎豹骑”，犹如秋风扫落叶，横扫江左五州，诛灭八万叛军，解围襄樊，平定楚地叛乱，成功捍卫南征大局。自此，虎豹骑声名鹊起，威震天下。</p>

遍山的铁骑，人人身着玄甲，肩上披着长长的黑斗篷，腰胯靖北刀，佩戴角弓，箭囊之中装满羽矢，手中紧握长枪，枪尖寒芒乱射，如磐石般驻马而立，目光既森寒又凝重。</p>

这些如铁的虎豹骑环簇之中，大旗猎猎飞舞，一员大将微微仰首，单骑策马；只见，居前的大将，体态雄健，身材高壮，容貌极具阳刚之气，一袭火红色大氅，罩在甲胄外面，面目隐蔽在火铜重盔之下，手中拎着一根杀人如麻，嵌满枣核铁钉，长有六尺的风火狼牙棒。</p>

山下的松林，一片安宁，一片肃杀，所有的马匹都嚼上了枚子，这些靖北的战马，被训练得极好，连马蹄蹬地的声音都未发出；寂寂月夜，三万余名“虎豹骑”的精锐骑兵，甲影映月，静静地伏于群山之中，静静地等待最后发起攻击的命令，一旦时机成熟，三万靖北铁骑，便会对那七万渝贼展开一场毫无悬念的血洗与屠戮，彻底将它们从世上抹去。</p>

忽然，一阵夜风吹来，桓欷安静地坐在马背之上，缓缓摘去沉重的铁盔，扯下脸部的甲片，露出一张刀削斧凿的面颊，一头褐色的长发，在风里飞扬，而他那双褐色的眸子，仿佛烧得通红的炭，炯炯不可逼视，甚是威严。</p>

除去头盔的瞬间，桓欷摩挲着身畔的酒袋，猛地灌了一口。他喝酒就像喝水，北方烈性的烧酒，辣在他的喉咙里，像是有一把灼热的小刀来回刮着。</p>

少许，桓欷放下酒袋，目光凝望远方，一振甲胄上的征尘，用力举起右臂，厉声命令。</p>

“南霁云，袭营！”</p>

“将军，渝贼据守的东西两寨，相距甚远，恐有人遁水，不易偷袭。”副将南霁云策马执刀，正色应道。</p>

“可以用火阻截，勿使之离营，我即刻就到。”桓欷缓缓举鞭，脸上带着一抹冷峻的笑容。</p>

“得令！”</p>

此时，三万铁骑敛声屏息，一种压抑，森严的气氛，笼罩四野，形成了一副令人心悸的场景。</p>

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p>

飕的一声。</p>

一支鸣镝的火箭，划破沉沉夜空，照亮了些许暗色，由此揭开了靖北军有史以来最为胆大妄为的一次奇袭行动：以三万虎豹骑之锋锐，轻兵疾进，趁夜袭营，一口吞下七万余众的北渝大军。</p>

这样的壮举，竟似堪比当年一万八千铁骑远袭龙城的狂飙之势。</p>

大娥山的巅峰，依然一片清明，此时距离山顶最近的那片夜空，天上厚厚的阴云，忽然消散而尽，露出一轮皎洁的明月，洒下冰冷的月光。</p>

山下，杀戮已起。</p>

夜色之中，渝军营寨前，漆黑如墨的暗影，兜头罩下，靖北大军进攻冲杀的鸣镝声，划裂长空，四方箭雨纷飞，杀声盈野；仓促之间，北渝中军大营的防线，由日间攻势转为抵御夜袭，即使是再精锐的部队，一时也难免措手不及，更何况，此时的北渝大军，由于连日鏖战，早已筋疲力尽，加之又遭遇突袭，营内顿时乱作一团，竟连靖北军第一轮凌厉的攻势都未能挡住，便导致全盘溃散。</p>

狼烟，烈焰，血影，刀光。</p>

嚓！</p>

刹那间，一簇乌云箭雨，自远方松林深处爆射而出，嗡的一声，便飞掠到渝军营寨上空。纷飞的流矢，倾泻而下，仿若大娥山那头下了一场瓢泼大雨，雨落处，大片殷红的鲜血，瞬间如烟花爆裂，无数奔上前来的北渝卫士，如麦穗遇上镰刀一样，齐刷刷中箭倒了一地。</p>

一轮箭雨方歇，只听得，四面马蹄如雷。茫茫黑夜之中，不知从何处山岗，飘出大批手执弓箭的虎豹铁骑，他们身姿利落，动作敏捷，人与马尚未近前，手中弓矢便已射出。</p>

飕飕飕……</p>

半空又是一轮箭雨。</p>

这次，伴随着靖北大军箭如雨下，又有大多数的北渝士兵，连惨呼哀嚎都来不及发出，就已经化作了虎豹骑的箭下亡魂，漫天血色如剑，冲上云霄；霎时间，北渝军寨门前，血肉横飞，死尸枕藉。</p>

震天的声浪，四方波动，靖北军旗迎风招展。黑云流动的夜空当中，最后一丝淡淡的月色，正在急速掩去，徒留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p>

“怎么回事！”</p>

泼天箭雨之下，脸色苍白，体态瘦削的北渝副帅吴曦，整个人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连盔甲都来不及披，便步履踉跄着走出营帐，仰头僵立；震耳欲聋的吼杀声，几乎吸干了这位渝军名将脑中残存的最后一丝神智，战场之上，惊呼、惨嚎和请示的声音，在吴曦耳畔盘旋，此起彼伏，以至于他昏乱得连副将的呼唤都听不清晰，根本不可能下达任何有效的军令，更不用说召集部下予以反击。</p>

“大帅，敌军偷袭！”一名浑身血污的斥堠，气喘吁吁地飞奔至吴曦身前，手指北方，用尽全身力气瞪着吴曦。</p>

“是叛军么？！”</p>

斥堠摇了摇脑袋。</p>

“不……不是叛军，是……是靖北军，萧长陵的靖北军！”</p>

靖北军！</p>

当听见这三个振聋发聩的字眼时，吴曦一脸震惊，面色铁青，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仿佛瞬间丧失了身为一代名将应有的风姿与气度，失声咆哮。</p>

“靖北军？！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靖北军怎么会出现在营州！”</p>

“回大帅，敌军三万，持弓，踞马，全员皆是神箭手，举靖北旗帜，确是靖北军无疑。”</p>

年轻的斥堠，脸上透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惨笑，随之喷出满口鲜血，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而当他倒地毙命的一瞬间，斥堠的背部，并排扎着三支羽箭，流下的血早已干涸，隐隐有些发紫。</p>

“放火箭！给我烧营！”</p>

南霁云缓缓抽出靖北刀，面部满是凌厉之色，对着身后的所有虎豹骑将士，高声发出火攻的命令。</p>

军令如山。</p>

继两轮如潮箭雨覆盖过后，黑盔玄甲的虎豹骑纵队之中，忽然爆发出了大军夜袭以来最密集的一次箭雨；而且，这些箭雨的箭头上，都带着一抹红色的光芒，那可不是一抹吉利的颜色，更是一抹杀人的颜色，灼热的颜色。</p>

那不止是一排羽箭，箭镞冒着火光，更是上千支燃烧的火箭。</p>

火箭瞬间射入渝营，不用讲究任何准头，只需射入即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