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人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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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霞逐渐黯淡，晨曦之中最后一丝曙色，彻底为煦日吞没，火烧一般的彤云，占据了大半个辽东天空。</p>

远处，萧长陵昂然抬首，一轮红日在云中出没，这是一个鱼鳞天，一波一波的白云云纹，早已排满了深蓝色的天际，仿若宝石镶嵌于大海深处，频添了一抹亮丽的光彩；然而，风朗气清，惠风和畅，却并未掩盖住满山遍野的沉闷。</p>

此刻，雪狼谷一线的浑河两岸，业已被血水染红。战场之上，各色各式的渝军旗帜，混杂在了一处，放眼到处都是尸体，其数量至少不下万具，而且都是来自吴曦麾下。幸存下来的北渝士兵，狂吼着挥舞战刀，刀光中人像砍草般倒下，浓重的血腥味冲天而起，食腐的秃鹫在空中盘旋，叫得令人毛骨悚然。</p>

双方的兵力不断投入战场，北渝军队的锐气，在如林铁骑与刀枪箭弩的碾压打击之下，正在逐渐丧失；而反观靖北军的战线，则步步向北推进，刀锋所指，完全压制住了吴家军的发挥余地。</p>

雪狼谷南侧的山麓上，萧字王旗猎猎飞扬，靖北之王立马眺望，无数靖北男儿与他并肩，目光坚毅有力；萧长陵微微眯起双眼，凝视前方，大片烟尘腾空升起，映入他那双深邃的眸底，仿佛已然看出了些许门道来。</p>

“呜——呜——”</p>

峡谷之中，一阵嘹亮的号角，响彻寥廓的大青山脉。随着这令人心动神驰的号角声响起，一面银色衮龙镶着龙纹边页的大纛王旗，在雪狼谷最高的地方竖了起来，那里恰好是萧长陵中军所在。</p>

忽而，萧长陵清俊如玉般的脸上，悄然展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举起右臂。</p>

“击鼓！”</p>

咚咚的战鼓声，陡然间在空旷的原野上响起，让阵前所有靖北铁骑瞬即精神抖擞。他们明白，现在该轮到自己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击鼓进军！吴曦有些诧异地瞪起双眼，难不成……靖北军的骑兵枪锋，要在此刻展开攻势，直刺大渝中军阵地。还没等这位北渝名将反应过来，靖北军中的三千“白马义从”，已然缓缓前进。</p>

日光映照之下，这支轻骑部队的全员骑兵将士，人人端坐马背，白马白甲，手执银枪，然后动作整齐划一，将手中长枪奋力向前一挺，枪尖纷纷向外，结成一排清亮胜雪，白芒四射的枪丛；那一枚枚闪烁寒光的枪头，宛若数不清的银蛇，散发着无穷的杀意，枪指北渝大军。</p>

“杀——”</p>

这支“白马义从”的人数，虽然不是很多，声音却是极为高亢。一时间，鼓声、三千匹战马蹬踏大地的声音，都被这摄人心魄的喊杀声吞噬。</p>

“沐英！”萧长陵寒声斥令。</p>

“在！”</p>

只见，萧长陵雄踞骏马，缓缓举起马鞭，鞭梢向前一扫，长长吐出一口大气，沉声开口。</p>

“给我抢下吴曦的帅旗！专打他的中军！”</p>

“得令！”</p>

说罢，一身铁甲的沐英将军，铿然挺起手中的一杆马槊，高声发令。</p>

“将士们，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在今日，是男子汉大丈夫的，便随我沐英杀敌立功，胆小怯懦者，我不杀之，敌亦杀之！今日一战，有进无退，不闻金鼓擅退者，立斩无赦！全军听我将令：前进！”</p>

紧接着，沐英两腿一夹马腹，催动胯下战马，率领中军护军的三千“白马义从”，缓缓开动，在高坡之上展开队形，以高凌低扑之势杀了下来！</p>

王旗所向，战阵高速运转，白马义从顷刻发动。三千铁骑，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看得让人眼花缭乱。</p>

位于大军前锋的一千“白马义从”，恍若阵阵潮水涌动，大举向前推进；而此时的两翼阵线，之前散开的两千骑兵，也于当下齐齐调转马头，径直攻向了渝军阵内的骑射兵和掷矛队；旋即，大批大批的靖北铁骑，策马而出，扬起一路尘土和草屑，犹如一柄尖刀，向着渝军两端狠狠插去。</p>

铁蹄如雷，踏起滚滚烟尘。</p>

万马奔腾，大地为之震颤。</p>

白马义从的突进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p>

离敌七百步，靖北锋线的前端，白马义从开始有序展开。</p>

离敌五百步，所有的精甲骑兵，渐渐拉开了一段间隙开阔的攻击型战阵。</p>

离敌二百步，坚硬冰冷的金属兵戈，便已经迎面刺出。白马义从的第一道阵列，突然高举长枪，枪尖白芒乍现，齐刷刷地向渝军刺去。</p>

嗤啦！</p>

雪亮的枪尖，带着一股缭乱的寒光。</p>

枪刺入骨，皮肉外翻。</p>

一时之间，惨叫声轰然响起，迎面攻击的北渝骑兵，尚未来得及挥刀抵挡，就被靖北军的枪刃轻松撕裂了身上的铠甲，刺了个人仰马翻，鲜血四处飞溅，带起了身后一大片应声坠马。</p>

数千铁骑，以猛虎掏心之势，喷薄而出。</p>

要知道，“白马义从”的银枪枪丛，那可是曾经闻名天下，纵横疆场的决死杀招。譬如，想当年，沈儿峪之战，萧长陵出动一万五千“白马义从”，凭借手中上万杆银色长枪，组成了一个威力巨大，杀伤力无穷的马上枪阵，杀入扩廓中军；这个长枪枪阵，在沈儿峪的修罗场上，尽显峥嵘，杀得十万柔然蛮骑，尸骨累累。</p>

“杀！”</p>

明亮的铁兜鍪，压着沐英那双如刀剑般犀利的眉目。他的眼瞳之中，仿佛燃烧着幽冥的野火，火势连绵不绝，似要焚尽一切；只见，这位靖北军中的虎将，秦王殿下的义弟，此刻一马当先，舞动着掌中一柄大槊，挟带着浑身凛然的杀气，勇不可挡，义无反顾地率领着麾下袍泽，杀向北渝人的中军阵地。或许，他明白，就凭自己手下这三千铁骑，可能永远无法突破敌人的层层封锁；但是，他还是会一往无前，奋不顾身地往前冲，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不会退却半步。</p>

突然，五名手持钢刀的北渝骑兵，吆喝着狂放的号子，纷纷朝沐英围拢过来。谁知，沐英不慌不忙，眸中划过一道电光。他轻轻一抬手中那杆长槊，槊尖随意于周身画了一个圆圈，随即，便是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呼，络绎不绝地响起。惨呼过后，那五名持刀的骑兵，相继坠下马去，整个人犹如木偶一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顷刻间气绝身亡；其中，有一名北渝骑兵，被沐英这冷冽的一槊，无情地扫断了腰椎。当他落马的一刻，无比悲怆地发出了令人十分揪心的哀嚎。</p>

下一刻，沐英提起长槊。那杆挟带着风雷之势的精铁马槊，攻势凌厉，枪风迅猛，扫向了一名头戴银盔，手执铁矛的北渝大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槊，那名渝军大将，身子向后一仰，勉强避过长槊。与此同时，大将手中的铁矛，也往外递了出去，紧紧握住矛杆，直直刺向了沐英。</p>

“嗒啷”，金铁交鸣。</p>

大将惨叫一声，他那对惊恐万分的目光，吃惊地望着手中仅剩半截的矛杆；而在这名大将的胸前，那片被活生生划裂的铁甲，正在源源不断地向外流淌着汩汩的鲜血，瞬息之间，渗出的血液，便染红了铁甲甲片。</p>

而后，沐英冷冷一笑，随手挥起长槊，像挑着一个空荡荡的麻袋一样，将那名北渝大将的尸首挑在了他的槊尖之上；忽然，沐英一抖长槊，旋即猛然一甩，挑于槊端的大将尸首，刹时犹如一张薄纸，被用力甩到了半空当中，很快又重重地落在地上，震起大片尘埃……</p>

沐英的身后，是整整三千余骑的白马义从。当第一道阵列迅速冲进了渝军的队伍里，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绵延不绝地呈梯次冲击。强劲的塞风，在将士们的身畔鼓噪，但他们的耳朵里所能听见的却只是金铁兵刃的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和双方源自胸膛里爆发出来的怒吼声。</p>

靖北军的铁骑，同样是高原上雪豹和苍狼般的猛士！</p>

白马义从强烈至极的冲杀力，令吴家军的两翼防线全数塌陷。遍观战场之上，到处都是被折断的战刀和劈碎的护盾，到处都是士兵死亡前的惨叫声和身体坠地时发出的闷响；空气中满是刀光剑影、断壁残躯和面目扭曲的头颅，那场面，看上去甚是惨不忍睹，教人心惊胆栗。</p>

一时间，渝军伏尸无数。</p>

两支大军的骑兵对冲，已然呈现出了明显的结果。</p>

北渝大军最精锐的三万骑兵，位于大军前锋的两万金狼铁骑，除去狼骑锋线最两端的六十多名骑兵武士以外，其余的一万九千余骑，就这样，在三千“白马义从”的第一轮奋力袭杀之下，全部死伤殆尽，无一人幸免。</p>

至此，双方铁骑交锋，还不到半个时辰。</p>

……</p>

晌午，日色骤盛，阳光渐渐变得毒辣起来。</p>

方才一直沉闷的辽东上空，忽然放晴，万丈阳光刺破云层，在初春苍苍茫茫的原野之上投下了变幻的云影。</p>

大战仍未停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