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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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若如此，必要朕亲测这人心……到底有多远了。”</p>

随即，萧长耀执起那支铁箭，缓缓从龙座上站起，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p>

“下去吧。”</p>

“是。”</p>

当高雍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他才算是彻底明白了，看来……，这一次，陛下和秦王，终究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秦王已然触碰到了天子的逆鳞。</p>

飕！</p>

御书房内一声弦响！</p>

高雍愕然回首，却见，一脸冰霜的大周天子，张弓搭箭，一箭惊弦，正中屏风正前方的靶心。</p>

这一箭，凝聚了君主的意志，帝王的怒火。</p>

……</p>

相比于上京的沉寂，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辽东边塞，则是大战方歇，狼烟散尽，血雾之色却久久未销。</p>

锦州，北渝王宫。</p>

比之北方上京的大周皇宫，这里虽不如周宫庄严，然其天光水色，朱墙黄瓦，富贵清丽融为一体，却是上京皇城所不能比拟的，而那座象征天下第一大国的九重帝阙，和眼前这座龟缩一隅的北渝王宫相比，终是逊色了不少。</p>

大安宫是北渝王宫的正殿，那里供奉着北渝历代君王的神主，包括三代渤海王的神主牌位，梁上雕龙描凤，画工精妙，红柱威然，阔大的宫殿之内，清香微作，烟雾袅袅升起，黄铜铸就的仙鹤异兽，尽皆分侍在旁。</p>

这里，原本是北渝王室的国都宫室，可如今……，自从锦州城破那一刻起，辽东上空飘扬的那面旗帜，已然是那面赫赫醒目的“萧”字王旗了；而这五千里辽东沃野头顶的天空，从此也是归属于靖北男儿驰骋的天地。</p>

暮色沉沉。</p>

塞外的空气，俨然比上京要清爽许多，即便是身处酷暑难耐的炎炎夏日，依旧可以感受到阵阵的凉意；这个时候，天畔的夕阳渐渐隐去，只剩下月华澹澹泻下如水的清凉，围绕着勾檐斗角的宫，衬出银辉似玉的光泽。</p>

月光透过纱帘。</p>

萧长陵静静地凝立于阶前，月光洒在他的身上，一袭白衣胜雪，更兼月华如水，傲然绝尘；靖北之王的表情沉毅，他那挺拔的身姿，恍若一座巍峨的高山，完全遮挡住了身后直刺而来的月光，将无数靖北男儿笼罩在他冷绝的身影之下，笼罩在他的白衣之下……</p>

逆着明亮的烛火，所有的靖北将士，根本看不清秦王殿下的容颜与神情，只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那是一种征尘的气息，是杀伐的气息，亦是一种铁血的气息，更是王者的气息，正以一抹气吞万里，吞噬苍穹的雄伟之势，席卷人世间的一切生灵，使得它们永生永世都心甘情愿俯首为臣。</p>

万众瞩目之下，萧长陵缓缓登上玉阶，迎着身后袍泽弟兄的深沉目光，赫然坐在了那张高贵华丽的北渝王座之上，俯视寰宇……</p>

王座以下，胡锟、桓欷、元英、龙西风、韩如江、沐英等一众靖北名将，披甲肃立，另有三百余名枪戟森森，甲胄鲜明的北大营士兵，威武霸气地拱卫于宫殿四周；此时此刻，他们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是以一种无比崇敬的眼神，望向了那位端坐于王位之上的白衣男子，那个令他们甘愿为其效死的靖北之王。</p>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一直正身端踞王位的萧长陵，双手才缓缓从膝上挪开，而是轻轻看了一眼身下的王座，眉宇之间升起一抹谑笑之色。</p>

“这椅子怎么软绵绵的，还不如战马骑着舒服呢。”</p>

一向冷峻孤傲，睥睨群雄如鼠芥的秦王殿下，今天竟然破天荒地当众开起了玩笑，着实让人意想不到。</p>

一时间，诸将开怀大笑。</p>

“甭管舒不舒服，反正现在……这把椅子是大王的了。大王能坐上去，就是天命所归！”胡锟朗声打趣道。</p>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p>

听完这话，萧长陵亦是神色煦然，靖北之王目光所及，近前是离王位最近的六员大将，唇下不禁漾起一缕笑意。</p>

“是啊。这把椅子是孤的了，不光它是孤的，就连这整个辽东之地，也是孤的！”一代枭雄的雄风意气，展露无遗，令人无限心折。</p>

“大王所言极是，起初，大王决意攻打辽东，末将还心存疑虑，如今看来，大王目光放眼天下，是末将短视了。”龙西风颇为惭愧。</p>

远远望去，萧长陵神情如常，只是脸上频添了一丝笑容。</p>

“其实，孤心里清楚，此番征伐辽东，实属逆风而行，朝堂上的那些公卿，都认为辽东将是孤的埋骨之地，可结果怎样……这里，非但不是孤的墓地，反而成为了我们成就霸业的福地！等以后有机会，孤，还要带着你们去草原王庭走一遭，吃一顿烤全羊，喝上一碗马奶酒。”</p>

枭雄的壮志，喷薄而出。</p>

“大王有此雄心，我等愿誓死相随！”桓欷抱拳一礼。</p>

“辽东军马钱粮现有多少？”萧长陵忽然寒声发问。</p>

胡锟微微思忖，开口说道。</p>

“回大王，据目前粗略估算，辽东现有马军三万，步军四万，水军一万，钱粮大多屯于卢龙，其余各处……足够供给我大军得胜之师使用一年。”</p>

“战船多少？”萧长陵继续发问。</p>

“大小战船，共七千余支，明日将由营口经渤海，运抵锦州，以便大王简阅。”胡锟再答。</p>

终于，萧长陵缓缓起身，淡然负手向前，面南而立，唇角坚毅宛若刀锋，而那张绝世的侧颜逆了月光，映出一道倨傲身影；此刻的靖北之王，令所有人想起宗庙里那座冰冷汉玉雕刻的巨大神像，从高高的天上俯视众生，意态从容，手握至高无上的权柄与力量，主宰世间生杀。</p>

“想当年，父皇曾经对孤说过，辽东，带甲五十万，地阔五千里，黍支十年，车千乘，骑万匹，败之易，灭之难；中山王当初亦曾密奏太祖，大周若要彻底荡平辽东，须当征发六十万铁骑，二十万步卒，陈兵于辽东边境，逼渝廷出倾国之力，与我大军相抗，待其兵力危殆，国势崩溃之际，方能一举平辽。可是现在看来，如此雄厚之资，落在公孙氏这么一帮庸才手中，实在是暴殄天物啊！”</p>

不知，百年，千年，万年之后，后世史册将如何记载这一刻，如何书写那个已然成为过去的北渝王朝……于渝人而言，已如浮云。王位，霸业，金戈，铁马，于靖北之王而言，则是毕生大愿得偿，是后半生壮志雄图的开始；然而，褪去沉重的铠甲，仅仅于萧长陵个人而言，却是搏杀半生的终点。他终于不必惧怕，不必防御，这世上再没有人可以危害自己，再没有人可以左右自己的命运。</p>

萧长陵安静地仰首凝视夜空，天空仿佛一面明镜，将他整个人的身形照映得一目了然，可他竟从未发现，岁月已在他的脸上刻下淡淡的痕迹。</p>

他轻轻展开手臂。</p>

一袭白衣随风吹动，皎如玉树，风声，月色，夹杂着夜幕与星光，衬托出一代枭雄挺拔的身躯，凝聚了天地间的万千精华，全数汇聚在那双澄澈乌瞳之中。</p>

“今天是个好日子，来，吃酒，赏月！”</p>

……</p>

夜色愈深沉，月色愈浓重，照耀着沉寂多年的辽东平原，熠熠生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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