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见日 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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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般盘膝坐着，微闭双目。</p>

仿佛一切都未被改变，又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p>

唯有手中的慧命牌颜色骤深，扭曲着正反字体。</p>

无数村民没有动，是因为他们受红煞操控，此方天地红煞几乎无所不能。</p>

红煞也没有动，是因为她被这位温文尔雅的青年所震慑。</p>

死有何难？不过一刀一剑，红煞自问所经历种种比死要痛苦千万倍。</p>

本以为这盘膝青年会说些道貌盎然的漂亮大道理，什么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侃侃而谈却根本不明就里。</p>

但他端的是说到做到，竟当真施法以命相合。</p>

红煞感到那古朴的慧命牌连通彼此，仿佛扛着千钧重担走在没有尽头的戈壁时万念俱灰，忽的有一双手为你分担了几分重量，哪怕只是一分一毫，此般滋味也足够刻骨铭心。</p>

她太清楚他在承受着什么，而这只是刚刚开始。</p>

连珠雨滴在吕秀才拍打在吕秀才的身上，飞溅出无数细小水花，面色平静，不见一丝波澜。</p>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古铜色的皮肤变得愈发光滑，甚至有些浮肿，每次呼吸口鼻中都会渗出黄水。</p>

棍棒加身的痛。</p>

跳水悬绳的苦。</p>

冤曲屈亡的恨。</p>

心死难解的愤。</p>

在场芸芸，唯有红煞能真正明白他到底在承受着什么。</p>

而吕秀才也在这一刻明悟到当年刚刚拜师后，恩师弘光的那句教诲。</p>

——为师当不得高僧二字，所知经文不过数本，所渡超生者不过寥寥，虚活了一个多甲子，没悟出个三藐三菩提，死后也烧不出个舍利，但收你为徒总要开个小灶，那经阁中卷藏无数，大和尚们禅机万万，在为师看来归根结底就一句话，只是悟出这句话用了太多年.</p>

“一心一用，即是吾禅。”</p>

吕秀才微微抬起额头，不似那怒目金刚，更别于菩萨低眉。</p>

他就像你我邻家的腼腆小哥，像那乡野间擦肩而过报以微笑的陌生路人。</p>

点点金光泛起，如同塑造而成的金身法相。</p>

一直乌云盖顶的苍穹上，竟是天光破云，一缕光芒径直照耀在吕秀才的身上。</p>

无论红煞如何阻止，愣是合不上那块小小空洞。</p>

她破开猪笼与波涛，掠至吕秀才身前。</p>

那身大红嫁衣格外醒目，姣好的面容却是气急败坏。</p>

并非她有意维持着原本美貌，而是那溃烂皮肉全部被转嫁到了吕秀才的身上，后者皮肉愈发浮肿，青筋狰狞，但却丝毫没有骇人之相，反倒有着某种慈悲庄严。</p>

红煞怒而扬手，两口纸轿拔地破土，将他合入其中，越收越紧。</p>

“原来被淹死是这种感觉.原来心死是这般痛苦.”</p>

纸轿中的声音非常缓慢，每一個字道出都要拼尽全力。</p>

而一字一句，让红煞怒意更盛，她立刻驱赶着吊诡村民们冲来，不等再听见什么，就要提前将这聒噪青年分尸当场。</p>

铁器、拳脚、撕咬，纸屑纷飞中小小两个纸轿难以承受，又伤不到吕秀才分毫。</p>

方寸金顶。</p>

规模虽比以往小了许多，可此刻在破云金光的照耀下光华澄澈，格外明亮。</p>

“不可能！这里一切都听我调遣！你到底用了什么把戏！”</p>

吕秀才连咳出几大口黄水，再次抬起头后却笑容平淡，“何来把戏？在你与白煞打造的桃园中，我根本不是对手，你想破开这方寸金顶用不了太多力气。”</p>

随即话锋一转，直视着红煞双目。</p>

“非我使了把戏，根源在你自己。”</p>

“放屁！”</p>

“那你何不将破开的乌云再次闭合？”</p>

“.”</p>

“伱改了此间大风水后自可化为一方大恶，但除了南月村，好像并没有波及到其他村落，一次又一次引外人入村进入你们的轮回。”</p>

“.”</p>

“我们来了，我们没有袖手旁观，你明知我们晓得了来龙去脉后依然要把戏唱下去，难道是想看看我们有多么崇高？不是，而是你哪怕死了，哪怕背负百多性命，依旧想有谁能不畏生死去帮个素味平生的可怜人，但我要告诉你，做他娘的白日梦。”</p>

吕秀才吐字艰难，可一字一句与刀锥无异，点出红煞内心所想，并且毫不客气戳破对方的虚妄。</p>

红煞怒火中烧，不止诏令着吊诡村民展开攻击，她也激发自身的阴煞之气轰向方寸金顶。</p>

“蝼蚁尚且贪生，你凭什么要妄图他人来以命相救？”</p>

“道义？不怕你笑话，别看我是个俗家弟子，吃斋念佛多年，其实我自己都不怎信道义。”</p>

“冤债有主，玷污你的人该死，给你泼脏水的父亲该死，其余村民只因闲言碎语就该有此等下场？君子论迹不论心，仅凭心中所想便能定下生死，这世上没有几个配活着，你能杀绝了不成？”</p>

“这些其实你都明白，所以你造成的影响只限这一亩三分地，然后等待着谁来点破一切，再了结这一切。”</p>

周围密密麻麻的攻势下，方寸金顶难堪重负，有多处龟裂，可吕秀才的语气依旧平静，像是普普通通的拉家常，劝诫着邻家妹妹。</p>

红煞没有反驳，或许她在全心全意的去攻击方寸金顶，全然不在乎吕秀才说着什么。</p>

不在乎？</p>

如果不在乎，周家厢房内，吕秀才怒杀数人仗义执言时，哭声为何有刹那顿止？</p>

如果不在乎，这场戏明知被看破，为何还要继续演下去，直到吕秀才点破？</p>

如果不在乎，这明明是红白二煞造出的桃园，大雨日夜不歇，为何闭不上乌云的小小缺口？</p>

闭不上的不止是乌云。</p>

还有那颗被几个陌生人温热的鬼心。</p>

承认也好，反驳也罢，以红煞之前所展露出的能耐来看，想杀死吕秀才并不困难，而此刻却连其小小金顶都破不开。</p>

那无数阴煞之气，如同所有的执念、痛苦、冤怒被吕秀才一一吸收。</p>

金芒崩碎！</p>

红煞终于破开了金顶，一爪掐住吕秀才的脖颈。</p>

“说完了？”</p>

没有回答，被掐住喉咙也没法回答，不过红煞还是能看懂他的口型。</p>

——这点劲力可掐不死我，对吧。</p>

——无论生前死后，即使是轮回中的冥婚，也有人由衷的祝福过你们。</p>

拔云见日。</p>

原本乌云只是破开了个小洞，此刻骤然扩大，光芒尽数洒落大地，金黄色的雨水宛若神明恩赐。</p>

在红煞刹那间失神的同时。</p>

周府内，赵三元和刘芒泛终于在后院房梁上找到悬着的棺椁。</p>

“老天爷保佑，秀才你他妈千万挺住咯！”</p>

一张以指尖血书画的落幡阴符拍在周招娣尸骸鬼门上，冲荡而出的尖哮如有实质将兄弟俩掀飞，但两人来不及揉腿揉屁股，立刻去找严家所在。</p>

另一头，失神的红煞身影虚浮，艳红嫁衣的颜色在黯淡了大半。吕秀才已松开慧命牌，肉体上的极致折磨无需再承受，可对精神上的鞭挞依然久久挥之不去，这种感觉恐怕终生难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