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章 行猎与政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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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之后，中国相尚用胡床貊盘，及为羌煮貊炙，贵人富室，必畜其器，吉享嘉会，皆以为先。”</p>

大晋朝百姓还是很开明的，一点不排斥胡人的东西，觉得有用、有趣乃至好玩的就学过来，且不装作是自己的，明明白白写上习自胡人，非常大气、自信。</p>

行猎完后置宴，已经流行整个北方的“羌煮貊炙”自然少不了。</p>

军士们抬来了一头小野猪，开膛洗净之后，取来一根长矛杆穿着，然后架起来炙烤。</p>

猪肉离火稍远，且不停旋转着，往上面涂以猪膏、清酒、麻油，烤着烤着便“色如琥珀”、“又类真金”。</p>

作为平城最尊贵的客人，邵勋无可置疑是全场的焦点。</p>

拓跋什翼犍在母亲的催促下，笨手笨脚地在烤架前切了一块肉，放入盘中，双手举着送到邵勋案前。</p>

一个字，孝！</p>

邵勋含笑接过，拿刀割取一块，送入嘴中，嚼了嚼后，道：“入口即消，含浆滑美，不错。什翼犍有心了。”</p>

“貊炙”一大特点就是不能烤得太熟，差不多了就割，割完接着烤，边烤边割。</p>

如果烤得太熟，那肉质就不够鲜嫩，“涩恶不中食也”。</p>

你别说，东胡人的这套饮食理论颇得大晋士人青睐，因为他们也喜欢吃生鱼片，故“貊炙”之术在中原非常流行，很多富户都置办了此类烤架，以及羌人水煮肉的食器。</p>

如果不是不得已，邵勋一般不吃生的东西，但今天他也不会扫了大家的兴就是了，毕竟“貊炙”至少也有七分熟、五分熟的样子。</p>

邵勋吃完一块烤野猪肉后，代国将官、部落贵人们纷纷喝彩。</p>

中原的天上人哎，他说我们的食物好吃，于是个个与有荣焉，心中生出些许好感。</p>

“代公孝友明睿，异日必能承祖宗之休烈，阐先人之鸿猷。”诸葛显又开始点评了。</p>

众胡茫然，听不懂……</p>

王丰、段繁、卫雄等人却听明白了，王夫人也听懂了，顿时各有心思。</p>

刘路孤坐在下首，温言询问了一番，喜笑颜开。</p>

他刚刚听说了一件事，诸葛显赞他是“周勃”，于是立刻询问养的幕僚，了解了周勃生平，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p>

但他对诸葛显还是有些好感的，同时也有些警惕。</p>

这些晋人最善于摇唇鼓舌，挑拨人心了。</p>

当年拓跋力微就受卫氏挑唆，默许部大们杀了长子沙漠汗，后来又醒悟，后悔了，然已无法挽回，遂为生平憾事。</p>

哼！你以为老子会上当？</p>

不过，什翼犍离亲政还有些远，至少要等十年八年。这段时间足够广宁王氏搞出很多事情了，他要盯着点。</p>

原王氏家令、新任云中太守王昌意气风发，一边吃肉，一边与人谈笑。</p>

就代国而言，云中太守就相当于晋国的河南尹。</p>

其实完全可以叫云中尹的，毕竟他们是外藩，权力大得很。</p>

晋朝的梁王国没有权力封爵，但代国可以。</p>

梁王没有权力祭天，代国可以。</p>

甚至代公在草原经常自称大单于，可比梁王名义大多了。</p>

云中太守升格为云中尹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曹操没法置魏尹、司马昭没法置太原尹、梁王没法置陈留尹或平阳尹，且自汉以来，外藩属国王侯一大堆，中原却不见几个，这就是区别。</p>

不过这都是小事了，代国制度粗疏，还杂糅了很多鲜卑遗俗，官制一团乱麻，不着急，等以后理清了再说。</p>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外部问题。</p>

听闻代公祭天后，拓跋翳槐反应激烈，虽然目前还没有公然抛弃晋国册封的五原郡公的爵位，但这是迟早的事情了。</p>

王昌担忧晋国大军撤走后，万一贺兰蔼头、拓跋翳槐二人翻脸，大举来犯，那个时候怎么办。</p>

想到这里，他偷偷看了眼梁王。</p>

他正和一帮部落贵人们谈笑风生，好似十分受拥戴，但是——</p>

王昌幽幽叹了口气，究竟时日还短啊。</p>

现在他只是让浮动的人心稍稍稳定了下来，且局限于马邑、云中、代三郡，阴山以北那一片，主要还是靠王家、刘路孤、长孙睿、达奚贺若等人稳住，人心可比这边浮动多了。</p>

有些人啊，别看现在和你谈笑风生，但翻起脸来也很快，一点都不带犹豫的。</p>

这个国家，迎来了蒸蒸日上的国势，同时也种下了巨大的隐患。若有雄主镇着场面，什么事都不会有，可现在缺的就是雄主。</p>

王昌又瞟了眼代公。</p>

他正在吃肉，身边也围着不少人，以部落首领的年轻子侄为主。</p>

暗流涌动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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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宴会结束后，酒足饭饱的邵勋招来了单于都护王雀儿、代国四位辅相、四位大将军以及各个中小部落首领问话。</p>

“过冬草料准备好了吗？”他问道。</p>

代公如同木偶一样坐在他右侧，王夫人则坐于代公右侧，再加上官员、头人们，新生代国的核心高层皆在此间了。</p>

“幸战事七月中就结束了，阴山那边八月才收穄，还要割草，这会正在忙，勉强来得及。”王丰当仁不让地第一个回道。</p>

这凸显了他对自己的定位：虽有四位辅相，但相互之间的地位又怎么可能平等呢？广宁王氏理所当然要执牛耳了。</p>

“忙这些事的时候，别忘了继续招抚游离在外的部落。这些人我不熟，你们要担起责任来，莫要令其为翳槐招走。”邵勋扫了一眼众人，说道。</p>

眼前这些人表面对你恭敬，鬼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p>

八月初一朝贺、初二祭天之后，人心稳固了不少。</p>

朝贺或许没什么，但对部落首领来说，祭天会盟还是比较重要的，毕竟这是在腾格里见证下的神圣政治活动，违誓总不太好。</p>

当然，邵勋在七月下旬的那段奔走也至关重要，不然朝贺、祭天都不一定能来多少人。</p>

“大王放心。”王丰又说道：“广宁王氏好歹深耕几代人，有不少相熟的部落头人，我会亲自走一趟的。”</p>

邵勋点了点头，用赞许的眼神看了眼王丰，又道：“单于都护府会派一名参军随行。”</p>

不过他家认识的多为东部部落。那些头人与王氏关系好，与祁氏关系更好，当初很多人就帮着祁氏打王氏，现在多多少少有些尴尬。</p>

邵勋担心王丰年轻气盛，到那些部落首领面前装逼，反而不美，于是决定派个精通人情世故的参军随行，用大晋朝的虎皮为他造一造势，撑住场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