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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第五师(上)
在杜聿明的带领下,第五军六万多名中国军队,放弃了安全撤退到印度的路线,一路向北推进。他们只有在日本军队之前抢先通过密云支那,才可能活着撤回中国。
在炽热的阳光照耀下,地表温度已经超过了六十度,无论是汽车轮胎辗上去,还是人的鞋子踏上去,都会留下一个或深或浅的印痕。
在这种炙热的天气下,不知道有多少中国士兵,低着头默默在曼德勒通向密云支那的河谷公路上慢慢走着。现在大势已去,三面被敌包围,在这些中国军人的脸上,再也找不到初入缅甸时,那种为国为民舍生取义的豪情壮志,有的只是大败后渴望获得安全与平静的归心似箭,还有长途跋涉后,那种精神与体力的双重疲惫。
放眼看出,六万多名中国军人排成的队伍,就像是一条灰色的河流,带着疲惫,在沉默中慢慢向前流淌着。
印度英帕尔!
印度科西马!
印度温佐!
……
一个个可以转向通向印度的三向路口,被这条灰色的长龙慢慢的甩掉,当队伍走到温佐时,终于停下了。因为……刚刚接到军部发来的电报,密云支那,这个中国远征军唯一还可以通过,顺利返回中国的通道,这最后的希望,已经被日本军队扑灭了!
看着手中这份军部发过来的电报,杜聿明真的呆住了,现在已经是深夜,四周的群山都隐藏到一片黑暗的沉默当中,但是放眼望过去,却更加显得压抑和沉重。而那些走了一天路。已经极度疲惫的士兵,就靠在路边地石块和大树上,沉默不语的坐着,没有人愿意说话,四周只剩下一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幽月光的眼睛。
杜聿明知道,大家都在看着他。虽然他想控制好自己,但是他捏着那件电报的双手,仍然在微不可查的轻颤着。连日来不停遭到敌机轰炸扫射,连日来像一群丧家之犬似的不断后撤,六万多名他必须要为之负责的部下,孤立无援地绝境,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慢慢消磨着这位指挥官的意志。
身为一名优秀的指挥官。杜聿明当然能推算出来,这批攻占密云支那的敌人,机动性之强,绝对不可能是五十六师团主力这样的大规模部队,按照常规计算。最多也就是两个联队,大概四五千人。最重要的是,这两个联队长途奔袭,抢占了密云支那。已经疲翻不堪,在他的手里还有四个主力师,六万多部队,如果下令集结绝对优势兵力,强攻密云支那,也许还能打开一条回国地通路。
但是现在第五军,已经不是原来的第五军了,一旦他们强攻密云支那不成。被紧随非来的日本军队从后包抄,第五军就注定要在这里全军覆没!
……
当听到杜聿明下达的命令,正在二百师师部里,面对地图一起讨论着什么的戴安澜、周之再、高吉人和雷震,一起霍然抬头。
“撤退?绕过孟拱弃车上山?进山与敌人打游击战?再伺机进入国境?!”
听着传令兵地话,这四个人的眼睛当真是越睁越大。最后高吉人终于忍不住道:“军长究竟怎么了,以我军的现状,一旦放弃汽车和坦克。进入深山。部队的指挥体系就会彻底散架,那时候我们就不再是一支部队。而是散兵,是游勇,是一堆受过严格训练地乌合之众了!”
“我觉得,进山打游击战,并不适合我军的现状。”
周之再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伸手指着地图,道:“这里全是连绵不绝的群山,其中不乏热带雨林特征的原始丛林,我军士兵从来没有接受过原始丛林的生存训练,又没有后勤补给,在里面不要说打游击战,只怕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无法得到保障。最重要的是,这里是缅甸,不是中国,我们不熟悉地形,当地缅甸土著又普遍敌视我们,我们根本无法得到他们地帮助。没有民众支持的游击战,又怎么可能持久?”
戴安澜一直在微微点头,但是雷震突如其来的声音,却让他全身都忍不住微微一颤:“杜聿明怕了!”
“杜聿明坚持不肯撤退到印度,这份勇气,值得尊敬!但是,这些天不停的撤退,天天顶着敌人轰炸机战斗机反复攻击,孤立无援之下,更要对自己的决定,和几万名部下的生死胜负,我们杜聿明军长的勇气,大概已经磨光了!”说到这里,雷震下了一个定语:“没有了勇气,我看杜聿明的统率力,也完了。”
戴安澜、周之再和高吉人眉角都在不停地跳动,雷震说地实在是太尖刻,直白得让人几乎无法接受,但是他们这些人却偏偏明白,这也许正是最真实的原因!
“报告!”
一名作战参谋突然跑进了临时批挥部,他掀开军用帐篷地帘子,放声叫道:“师座,孙立人带着他的部队跑了!”
听到这个消息,戴安澜等人再次耸然动容。
要知道孙立人可不是什么小角色,而是三十八师的师长!
高吉人迅速低喝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仔细点!”
“是!”那名作战参谋狠狠喘了几口气,继续报告道:“现在有些部队接到命令,已经弃车上山,那些先上山的部队全乱了!大家都在玩命跑,军官们一开始还在约束,最后连他们也跟着跑了!三十八的孙立人,说这样下去,部队非得全毁了不可,还不如把部队拉到印度,这样还能保存一线生机,所以他没有带领部队上山。突然抢了其他部队已经丢在山下的汽车和装甲车,往印度的方向跑了!”
“啪!”
戴安澜的手一松,他捏在手里的红蓝双色铅笔,掉到了面前的军用地图上。他面对敌人奇兵突袭指挥部,没有慌张;下令炮击指挥部,第一发炮弹就打到了自己地头顶上,他没有慌张;和数倍于己的敌人血战同古城,他没有慌张;可是在这个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戴安澜的心也乱了。
而在这个时候,接到命令上山打游击,并且已经奉命行动的其他部队,都乱了!
俗话说得好,兵是将的胆,将是兵的魂。当一个将领自己先乱了,他的部下。又怎么可能不乱?!
而孙立人带着三十八师临阵抗命转头奔向印度,姑且不论他地举动是对是错,但是孙立人的行为,三十八师的全体撤离,无疑对第五军这个由于军长杜聿明失控。已经失去向心力的团体,进行了最重也是最后的一击。
“我们出去看看!”
当戴安澜带着雷震他们快步走出临时师挥部时,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他们仍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放眼望去。在他们视线可及的大山里,丛林中,到处都是撒腿狂奔的灰色身影,在山坡上,在道路地两旁,随处可以看到在战场上,应该被军人视作第二生命的武器。
而二百师的骄傲,那些不知道国家花了多少黄金。几经周折才购买回来的汽车和坦克,在战场上还没有发挥出自己的作用,就被它们原来地主人给抛弃了。那一扇被打开,却没有人再去重新合上的车门,依然在轻轻的晃动,仿佛正在用它们自己的方式,抗议着什么。
看着这一幕又一幕,戴安澜和周围这几个自己最信任地部下。彼此对视了一眼。他们都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五个字……兵败如山倒!
“看那些部队。似乎早已经接到命令,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周之再毕竟是参谋长,他疑惑的道:“按照道理,这种命令应该是军长召集各师团长发布才对,最起码,也应该派出传令兵,同时传送才对,为什么只有我们二百师,直到这个时候,才接到了军长的传令?”
“因为他在犹豫!”
雷震幽幽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直到这个时候,戴安澜才惊讶的发现,也许是经历过太多太多痛彻心扉的往事,雷震虽然年轻,却已经有了一双几乎可以透视人心的双眼:“杜聿明怕了,但是在他地内心深处也隐隐明白,他的决定是错误的。所以他下意识的留住了二百师,这样如果他想反悔了,至少还有一支主力部队,还有回转的余地。只是杜聿明军长,真的忽略了长达十天的溃败撤退,对部队士兵的打击,没有做好充足地动员工作,没有重新激发士兵地勇气,那些已经上山的部队,现在换任何人上去,都无力回天了!”
孙立人带着三十八师跑了,二十二师和九十六师,已经在这缅甸地群山中,成了漫山遍野乱跑的没头苍蝇。第五军,四个主力师,加上军直辖部队六万五千多人,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勉强集结成队形,还能称之为部队的,竟然只剩下二百师了!
“我立刻回参谋部,密云支那我们一个师是打不下来了,但是我们师绝对不能上山打游击,更不能一上山就散了,我必须要为二百师,找到一条回国的路!”
正所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在这种时候,第一个醒悟过来的,竟然是参谋长周之再,他向戴安澜敬了一个军礼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之再说得没有错,我们二百师绝对不能散,我立刻把连级以上军官集中在一起,对他们训话。再通过他们告诉每一个士兵,越是到这种时候,越要抱成一团,否则只能死得更快!”
高吉人也立刻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对着戴安澜敬礼后,高吉人也走了。
“那些汽车、坦克、装甲车还有火炮,我们没有一样能自己生产,全部是花了大量黄金,从国外买回来的。我们买这些武器,是想用它们来抵抗外辱。绝不是为了让敌人缴获,再转手用这些武器来打我们的同胞!”
雷震对着戴安澜举手为礼,沉声道:“既然无法带走,我就带着特务排,把所有的汽车、坦克和装甲车,全部炸掉!”
一九四二年,五月十日,杜聿明带领的远征军。被迫放弃汽车,进入了胡康河谷。而唯一成建制进入河谷的二百师,为了帮助军部抵抗追兵,而刻意放慢自己脚步,被敌人分围,和军部失去了联络。
在缅甸群山当中,二百师被数倍于己地敌人在后面穷追猛打,部队一次次被迫分散。又在他们军官强大的凝聚力下,重新集结到一起。在这种情况下,杜聿明军长所提出的游击战术根本无法得以实施,他们这些中国军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更兼言语不通。而且这些年缅甸以昂山将国为代表的民族独立运动不断发展。当地土著仇视英国殖民者,也仇视帮助英国军队的中国人,向导不肯为中国军队带路,急得戴安澜用马鞭狠狠抽自己的皮靴不说。当地土著还将中国军队的行踪向日本军队报告,在这种情况下,二百师一直处于被追击状态,更不要说其他一进入群山,就已经变成乌合之众的部队。
看着仅仅被敌人追打了十天,就已经越来越分散,控制力更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地部队,戴安澜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苦笑。再这样下去。没有补给没有支援,到处都是敌人,就连食物都吃尽,已经开始吞吃树皮充饥的二百师,能在敌人的猛攻下,再支撑三天,就已经是奇迹了!
而就是在这一天晚上,扎营的时候。戴安澜才发现。雷震失踪了,连带和雷震一起失踪的。是他带领的特务排。
“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连戴安澜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在这个时候,是如此地苦涩:“雷震从小就在大山里长大,到了这里他就等于是回到了家,再加上他亲手训练出来的特务排,虽然人少,却更适合这种山区游击战,他们自力更生,活着回到国境的可能性,总比跟着我们这支快要被敌人打散的部队要强得多。”
“不,师座,我和你的看法却恰恰相反。”
周之再轻声道:“和雷震相处了那么久,师座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他地心性,临阵怯战绝对不是雷震的风格,我想他之所以不辞而别,是应该找到了自认为比跟着二百师更重要,但是向师座说明,你又绝不会同意的事情。”
听着周之再的话,戴安澜地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欣慰的神色,可是只是略一思索,戴安澜的脸色再次变了,“之再你是说……”
“师座你说过,雷震是一个在大山里长大的孩子,他比谁都精通山地丛林作战,师座你还说过,我们二百师就要被敌人打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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