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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叔把瓶子里最后一点酒匀了点给孔儒,然后给自己倒上,喝了一口,道:“孔小子,我跟你说……我、我吴宝是个粗人,我跟你和易青这种文化人比起来,就他娘的是大老粗一个……什么艺术,什么他娘的文学,我一概不懂。但是,我这辈子就认一条!啊……就、就、就……就认一条!这……咱这做人啊,他……可不能、可不能亏良心啊!”
说着,宝叔一口干掉碗里的残酒,长呼出一口气,道:“我这个人不会讲什么道理。可是今天你笑我没脑子,笑我不会说话我也要说!你看,你说这酒好不好?”
宝叔醉态可掬地指着酒碗道:“这酒好吧?酒好,肉好,没事有钱,吃吃喝喝,这种日子多好啊?阿玛尼的西服,佐丹奴的领带,香港富丽苑地三头鲍鱼,这些好不好?夏威夷的天堂酒店套房,瑞士滑雪场的雪景庄圆别墅好不好?还……还有满世界的美女,大把大把的钱,是个人见到你就点头哈腰……这些好不好?好!太好了!太他娘的好了!这世上最好的,最勾人的,就是这些个名啊利啊的,好、好,好!好东西太多了,实在太多了!谁都知道这些东西好,这些东西谁不想要啊?我个没本事地粗人,我都想要!”
………可是……可是咱不能为了这些东西就爹不顾娘不管,出卖兄弟糟践朋友,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负责任吧?不能吧……啊?人在做,天在看,咱老爷子,他在天上看着哪!”
说到这里,宝叔砰得一声放下酒碗,憨笑道:“对不住。你……你别笑我……喝……喝的有点儿……有点儿大……说了这么多不知道说什么……我上楼睡了……你、你也早点睡……别想太多……过……过去的事儿了,想也白想……啊,知道了吧?不……不能……不能亏……亏良心啊……”
说着也不知是不是酒话的絮絮叨叨的几句,宝叔拿着自己脱下来的西装搭在肩膀上,晃悠悠的走出了厨房。
孔儒的眼泪已经干了。
他木然坐在桌前,端起那半碗酒,机械的送到口边,不知其味的喝了一口。
忽然,咚得一声,什么东西摔到楼梯板上了,外面飘来宝叔的声音――
“唉!这……这个楼梯上有这么个坑,都……都多少年了……早该……早该给它弄平了……老爷子也真奇怪,上次油漆匠都找来了,他非得留着这么个坑,说什么……说什么也不让人给它平了……哎哟,摔死我了!”
听到最后一句,孔儒拿着酒碗的手猛得一抖,含在口中的酒一下呛到了喉咙口,火辣辣的一阵烧痛。
他就势把酒碗一放,倒在餐桌上,大声的喘息咳嗽起来。
……
夜深了。
孔儒和衣躺在自己的床上,捂着自己的胸口,怎么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的――宝叔的话,还有华云丰那天在练功房里讲的那三个故事,在他心里翻江倒海的折腾着。
“人在做,天在看!”
“咱老爷子在天上看着哪!”
孔儒站了起来,踉跄着走出了卧室。
那长长走道的另一头,是这层的主卧室,那是孙老爷子当年住的地方。
泪眼朦胧间,孔儒仿佛看见,那孤独而焦虑的老人,拖着还带病痛的身体,在寒冷的凌晨两三点钟,徘徊在他心爱的学生们外……他几次举起手想要敲门,想要跟那个其实已经无可救药的狼心狗肺的学生好好谈谈,可还是犹豫着退了回去。那一刻,老人孤单而佝偻的背影,在深夜的寒冷中瑟缩着,显得那么凄凉悲壮。
老师!你真的还在天上看着我吗?
恍惚间,当年在学校毕业时常常唱的那首颂师歌又响起在耳边――
“素青校树,萋萋庭草,欣沾化雨如膏,笔砚相亲,晨昏欢笑,奈何离别今朝。世路多歧,人海辽阔,扬帆待发清晓,诲我谆谆,南针在抱,仰瞻师道山高。”
孔儒踉跄着走下楼梯,来到楼下客厅。
客厅正中,供奉着老爷子的遗像。
孔儒走到遗像前,静静的看着这位曾经是自己无比崇敬又满心怨恨的老人。
老人的眼睛,也在默默注视着他。老人的眸子里,似乎依然有着穿透一切、洞察一切的力量……
孔儒在黑暗中摸索着,很快在熟悉的位置找到了那罐大熊猫香烟和打火机。时间久了,烟卷有点霉味儿。
孔儒细心的把烟卷烤了烤,然后就象以前常常做的那样点燃了,把烟恭恭敬敬的供奉在孙老爷子的遗像前,轻声的道:“老师,阿儒给您点支烟……”
袅袅的烟雾中,这个英俊的男子忽然缓缓的跪了下来,手按双膝,把额头痛苦的贴在冰冷的地上……
无声的泪水瞬间打湿了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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