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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闹钟到达设定时间响起之前,真以子就醒来了。
冬季的黯淡朝阳透过窗帘射进房间,照耀着趴在床上的真以子脸庞。
她趴在枕头上,低头瞥见脱下的制服丢在房间一角,慢慢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
用哀伤的面具遮掩一丝窃笑、观望着真以子的迫水老师。
还有眼睛红肿、哭喊着的香奈母亲。
──大家到底会相信老师说的还是你说的话,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有好几张问卷里面都写了,欺负我们家香奈的人就是你……
这些话语一直在真以子的耳边缭绕不去。
她必须面对的问题实在太多,所以短时间之内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然后,还有那个梦。
竟然会梦见那个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少女,而且还出现那么莫名其妙的情节,真以子对不合理的梦境只是一笑置之。比起那个梦,现在的自己竟然还有办法微笑这件事更让她吃惊。
还有那个声音,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之前在那个和自己不怎么熟悉,甚至可以说是印象只停留在那句“迟到了,不好意思”和“苏夜”上。
不过,既然笑得出来,就应该没问题了吧?
即使证据已经消失,她也要试着努力看看。
她一定要勇敢地说出香奈承受了多大的痛苦,还有迫水老师对她做的事,以及自己当时什么都没做的实情。
真以子换好水手服之后走下楼梯。
她假装没有看见电话线还是脱落的状态,然后向一如往常正在厨房准备早餐的妈妈打招呼。
“早。”
“早安。”
妈妈笑着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脸颊说。
“真以子,有枕头的痕迹唷。”
真以子也笑着摸了摸脸颊。
平时妈妈因为太过忙碌,所以她们母女俩都是以各自的步调用餐,今天妈妈却跟她一起坐着吃早餐。
吃饱之后,真以子拿起昨天丢在客厅的书包跑上二楼,迅速把今天要用的课本塞进去,结果——
她感觉摸到某个质感粗糙的物体。
她把那个摸起来干巴巴的东西从书包里掏了出来。
当真以子看到颈部绑了红线的稻草人瞬间,立刻把那东西用力塞回书包底部。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那不是梦吗?
她的心中霎时兴起汹涌的波涛。
稻草人在早晨的阳光中也显得黑沉沉的,如果这是现实的话……
──解开这条线,就代表正式跟我立下契约。你怨恨的对象立刻会被流放到地狱。
突然获得的选项是如此沉重,压得真以子的膝盖直发抖。
如果这是现实的话……
可以制裁迫水老师的方法,绝对只剩这一个了。
总之先去学校,和那个叫苏夜的同学谈谈吧?
既然她在场的话,那么她和那个血色双眼的少女肯定也有关系吧?
真以子急急忙忙地冲到玄关穿鞋,妈妈也从厨房里走出来。她定睛一看,妈妈已经脱下围裙,而且也做好外出的准备了。
“要不要妈妈跟你一起去?”
妈妈说了句出人意料的话。
就算不问,真以子也很清楚妈妈在担心什么。
“不用了啦,我又不是小学生。”
真以子笑着摇头。妈妈稍微弯下腰,细细地看着真以子的脸,然后又恢复为平常的笑脸站直身体。
“我知道了。你就去吧!”
“那我要出门了。”
不变的上学道路,不变的校门景象。真以子经过仍然在校门口对峙的记者与警卫,经过鞋柜,爬上楼梯到达教室,一路上完全没有跟任何人交谈。
她拉开前门,走进教室。
所有同学都转过头来看着她,整个场面仿佛在一瞬间冻结了,但是大家很快地又继续回到各自的对话。没有人直接与真以子说话,但是每个人都偷偷地窥视着她。
真以子默默走向自己的座位时,突然停止动作。
桌上铺了一块白布。
而且正中央还放着一个插着凋谢百合的花瓶。
她很确定自己没有弄错座位。有人把香奈位上的白布和花瓶,移到真以子的桌子上。
一位男同学盯着僵立不动的真以子侧脸。
“喔喔?关川,你来啦?”
他以若无其事的口吻刻意说着。
真以子别开脸。她正要往桌子伸去的手指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让她非常懊恼。
绝对不能哭。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被古沟的老妈那样骂过还好意思来学校,没想到你的神经这么粗耶!”
对于这些听似感叹,实际上恐怕还是嘲讽比较多的话语,真以子充耳不闻。
但她还是不敢把手伸往抽屉,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在蹲下去看之前,她就已经闻到了奇怪的臭味。
到底是谁做出这种事的?
真以子转过头去,发现坐在教室角落的结花和玲美跟她视线交会之后,就立刻把脸转开,两人甚至相视而笑。
她们跟死去的香奈一样是合唱团的,香奈在社团活动之时发生了什么事,这两人大概都知道。说不定就是她们做的,或者是其他人呢?
真以子把视线扫过其他同学,每个人都摆出一副不知情的表情,但是当他们看到真以子的难堪模样又都偷偷地窃笑,令真以子愤怒得全身颤抖。
她很清楚,现在如果哭了,只会让这些人更高兴。
真以子紧紧抱住藏着那个稻草人的书包,在教室中搜寻着苏夜。
但是,到处都看不到她的人影。
上课钟声响起。
同学们纷纷回自己的位置就座,最后只剩下真以子一个人站着。
门打开后,迫水老师踏着沉稳的脚步走进来。
她对呆呆站在白布和花瓶之前的真以子稍微瞥了一眼,就走上讲台。
“关川同学,请快点坐下。”
迫水老师冷冷地说着。
老师不可能没有看见真以子桌上的花瓶和布,但她就是摆明要视若无睹。
真以子咬紧嘴唇忍着不哭。
“请快点坐好。”
老师又说了一次。
可是,真以子无论如何都坐不下去。
桌子会发出臭味,应该是因为花瓶里的藻色脏水被人倒在桌子里的缘故。脏水沿着桌子边缘缓缓滴落,在椅子上积成一片水渍。
“关川同学。”
迫水老师以优雅严肃的语气催促着她,同学们全都表现出恶意的漠然态度,屏息观察着真以子的反应。
真以子只是低头紧紧抱着书包。
虽然她打定主意绝对不哭,但是眼眶却渐渐热了起来,喉咙深处也涌上一股炽热的感觉。她再也忍不住了。
真以子迈开脚步,从教室里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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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有烦恼就喜欢跑到高处,你们的共通点还真是奇怪呢。”
老师反手关起顶楼的门,压住被强风吹得乱舞的头发,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蹲在栏杆前的真以子。
真以子感到血气开始上涌。
迫水老师没有权利在香奈死后还这样贬低她!
“交给香奈父母的问卷……是老师自己写上我的名字对吧?”
“你说呢?我可不知道唷。”
用着完美的无辜表情,迫水老师笑着说道。
“老师编造我欺负香奈的谎言,都是为了掩饰自己做过的事吧?”
“哎呀,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要把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包括老师弄坏我的手机、消灭香奈的简讯、偷偷在问卷上动手脚……我全部都会说出来的!如果学校里的大家不听我说的话,我就去跟警察或记者说,在别人相信我之前,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做得到就做给我看看啊。”
迫水老师淡淡地微笑着。
“反正也没有人会相信你。”
毫不掩饰的恶意。
“老师,为什么呢?为什么是香奈?为什么要欺负香奈?”
“哎呀,别把责任随便推给我唷,老师可是什么都没做过。”
“老师难道不是明知社团里面有欺负事件,又装作不知道吗?”
“你要这么说的话,关川同学,你自己也一样唷。”
迫水老师向前踏出一步,真以子不自觉地把背贴紧栏杆。
“你传给她的简讯又是怎么说的呢?你太敏感了吧、想太多了啦,其他还有什么呢……古沟同学真是可怜啊,找来商量的好朋友竟然也不相信自己呢。”
老师挑衅般的言词,刺激着真以子的心。
“你想,你说的话又有谁会相信呢?”
真以子的脑海中又浮现她被铺上白布、放上花瓶的座位、香奈母亲的哭骂、响个不停的电话,还有到昨天为止还会跟她谈笑的同学,在今天对她流露出的冷漠眼神。
“老师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唷。我怎么可能欺负古沟同学呢?相反地,我还称赞她了呢。”
“……称赞……这是什么意思?”
“就跟字面上的意思一样,我只是称赞她而已。古沟同学的母亲以前好像曾经在大学教过声乐,古沟同学也同样很会唱歌。我的社团在秋季合唱比赛结束后,三年级的学生就因为要准备联考而退社,让二年级的学生继续带领。社长还有以下的各个干部,都是社员互相荐举的,但是,半途入社的古沟同学明明就唱得很好,却没有被选上。”
老师的口气愉快得就像在叙述什么愉快回忆似的。
“所以老师就告诉所有社员,古沟同学有多么会唱歌;说她的独唱有多么高明,又说了社长、副社长还有小组组长的歌声全都不行,叫他们要在所有人面前接受古沟同学的指导。”
所谓的“请将,不如激将”。
人类是高傲,或者说是自负的生物,不论从广义还是从狭义上。
听到别人说,尤其是听到自己的老师说某某人比自己强太多了,自己根本一塌糊涂,不论是谁都会有所愤恨吧?
就是因为这样,香奈才会引起众人的公愤吧?
“接下来就简单了,她受到大家讨厌、被孤立、默默地烦恼,最后自己从公寓上跳下去。所以,老师的确什么都没有做过唷。”
迫水老师看着真以子说。
“可是呢,关川同学,你长大以后如果有机会带领一个团体,应该就可以理解了,要让团体凝聚齐心是很不容易的。所以对一个团体来说,必须做出某些牺牲。”
“……牺牲?”
“光是靠相处融洽,还没办法凝聚一个团体的向心力。如果大家不能同心协力,就没办法发挥实力。每个人都还是会以自己为优先,跟一盘散沙没什么两样。所以老师才特地为大家设置了一个明显易见的目标。你知道吗?当大家一起对抗相同的敌人时,彼此之间就会产生一种同仇敌忾的情谊;或许可以说是同胞意识吧,藉着共享厌恶和嫉妒之类的情绪,这个集团就会凝聚得更加坚固。你看,团体心理真的很有意思吧?我的社团成员们也都拿到了问卷,但是没有一个人写出欺负的事情。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每个人都是共犯啊!”
真以子激烈地颤抖,却非寒冷之故。
这个人竟然毫不在意地选择香奈作为玩具,只是为了让大家攻击,使用过后即弃之不顾的玩具。
“为什么……要选择香奈呢……”
“没有为什么,其实选谁都都无所谓。”
迫水老师漠然地回答。
人类到底可以残酷到什么地步,真以子亲身体会到了。
她桌上的杰作全班同学都看见了,但是谁都没有对她伸出援手,没有一个人制止这件事。
就像真以子对香奈的求救充耳不闻一样。
随便选了香奈作为牺牲品的迫水老师,还有对香奈恶作剧、把她逼上绝路的社员们,和真以子都是一样的。
他们的罪孽一定同样深重。
“哎呀,这里还真高呢!”
迫水老师缓缓走近栏杆旁,手指搭上生锈的铁网,眺望下方的操场。从真以子所在的位置虽然看不到操场,但是她也清楚听见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们追着球的愉快呼喊。
“嘿,关川同学,被欺负的人自杀之后,欺负人的孩子也会开始反省,你不觉得两边的问题都解决了吗?如此一来,欺负人的孩子和被欺负的孩子都不在了,这样不是很好吗?不过,我想你一定跳不下去吧?因为你也没有古沟同学那种解决问题的勇气。”
“各种意义上都是诡辩呢……钻了不少空子啊……就算出发点的论据没有错,但是方法却是大错特错……”
在两个人都看不到的死角,比房顶还要高的那个作为入口和放着水塔的平台上,一个雪白长发的少女坐在那里。
在她的旁边,还坐着四个人。
这个人数对于这个小小的平台来说实在是显眼过头,但是在下方的两人却没有发现。
一个水蓝色长发的,穿着黑色哥特式连衣裙,绑着美丽符文发带的,恬静睡着的少女。
一个金发,头发盘成像是狮子一样,身穿宝蓝色长裙,看上去充满英气的凛然少女。
一个黑色短发,穿着紧身短打背心,牛仔运动裤和无脚步声布鞋,带着温柔笑容的少女。
在短发少女的膝盖上,则躺着睡着的那个蓝发少女,还有真以子一直在找却没有找到的女孩——苏夜。
和蓝发的少女一样,苏夜也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黑发少女温柔地摸着女孩的头,并伸手将被风吹乱而拂到苏夜脸上的,女孩的发丝拨到她的耳后。
“——这样一来,就一下子从‘外’跳到‘内’了呢。”
白发的少女冷笑着看着迫水老师喃喃说道,同时弹了弹一直在手中把玩着的一枚看上去很古老的铜钱。
真以子没有回应。
她只是强烈意识到书包之中的坚硬触感。
里面放的并非手机,而是那个稻草人。
──如果你真的想要消除怨恨,就解开那条红条。解开这条线,就代表正式跟我立下契约,你怨恨的对象立刻会被流放到地狱。但是……
真以子必须为此付出代价,等她死后灵魂也会随入地狱,还要饱受痛苦与煎熬,永世不得超生。
她想起那个少女在黑暗中低语时,那双鲜红的眼睛。
如果真的有地狱,也一定会有天堂吧?
真是这样的话,真以子就算死去,也永无机会跟香奈重逢了。
即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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