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篇外围炉夜话【下】7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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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剌子点了一支烟，也说：“对对对，咱喝咱的，来，我提一杯，大伙儿干一个，整痛快点，咋半天都不下酒呢！”</p>

言罢，众人纷纷举起酒杯。</p>

老牛便趁这工夫披上大衣，坐在凳子上，时不时看一眼怀表，似乎随时就要抬屁股走人。</p>

听惯了“响子”的打打杀杀，再见老牛眼下这副严阵以待的架势，梁辰和毛三儿心头一沉，脑袋里胡思乱想，嘴上又不敢多问，便只是略带关切、讨好地说了一声：</p>

“牛哥，路上小心点。”</p>

没曾想，杨剌子却突然“噗嗤”一乐，笑道：“牛哥这么大坨儿，还小心啥呀？让你俩说的，好像咱们除了脏活儿以外，在家里就没别的事儿可干了呢！”</p>

“没那么邪乎。”老解也笑了笑，“咱们当‘响子’的差事，无非就是有点扎手，不一定都是打打杀杀，你们看虎爷，一个写小说的，不也是‘响子’么！”</p>

“对对对，老解，你给他们讲讲你前年老沈家那事儿，那也是咱‘响子’的活儿！”</p>

“不讲不讲，真他妈晦气！”</p>

“讲讲，就当给大伙儿乐呵乐呵呗！”</p>

众人软磨硬泡，又是倒酒，又是点烟，老解无可奈何，只好把前年南市场开埠动工的事儿讲了一遍，算是给酒桌上增添些许谈资。</p>

…………</p>

原来，如今的江家，总是习惯把商会上、明面上、以及需要跟“空子”打交道的诸多琐事，全都交给“刘瘸子”刘雁声去办。</p>

刘雁声是“金点”出身，模样端正，点式压人，善于察言观色，从头到脚都带着一股子书卷气，也确实适合给家里充当“花舌子”说客的差事。</p>

前年，奉天南市场开埠，豪绅巨商拿到地皮，拆迁就成了头等大事，省府躲在背后装老好人，这脏活儿自然就落在了江家身上。</p>

尽管拆迁进程总体而言很顺利，但总是免不了碰见零星几个冥顽不灵的老登。</p>

碰到这种情况，就是该刘雁声带人前去“磋商”的时候了。</p>

那年秋天，他便叫上几个弟兄，去一户姓沈的人家“讲讲道理”。</p>

刘雁声很和气，让弟兄们都在门外候着，自己只带着老解走进沈家。</p>

一进门，又是作揖，又是陪笑，好话全都说尽了，沈老汉一家人就是不为所动，刘雁声便有些不高兴了。</p>

“沈伯，四十块现大洋，买你这间小院，还有后面那几亩地，不少了。”</p>

“刘先生，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咱们老沈家时代都住在这里，已经有感情了。”</p>

“世代？”刘雁声一皱眉，“我记得，你好像是跟令尊，哦，也就是您父亲一起闯关东过来的呀？”</p>

“啊，这个……”沈老汉有些尴尬，想了想说，“关键是我爹还在咱家那地里埋着呢，省府要盖楼，那也不能把我爹压在下面呐！”</p>

刘雁声叹了口气，沉吟道：“沈伯，我东家不想因为拆迁，坏了跟乡里乡亲间的和气，你要是因为这件事不愿意搬走的话，我们可以帮你想办法、找地方迁坟，人手我们来出，你只要在这份地契上按个手印就行了。”</p>

“不不不，这太麻烦了，不合适，不合适。”</p>

“沈伯，省府要发展，你这样死活不肯挪地方，那就是逼我们动粗呀，难道这样才合适？”</p>

“哎呀，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沈老汉慌忙摆手，“我是想说，让你们帮忙太麻烦了，要不……你们出钱，咱们自己迁坟就行了。”</p>

刘雁声冷下一张脸，说：“闹了半天，你还是想多要钱，那你就直说吧，到底想要多少？”</p>

沈老汉一家人互相看了看，随即颤颤巍巍地伸出两根手指，咧嘴一笑：</p>

“两……两百块现大洋，你看怎么样？呵呵呵，大伙儿都知道江老板不差钱，我也不是狮子大开口，我家这块地，现在不值钱，但等到开埠以后，那肯定就是翻了番的往上涨，你们肯定不能亏。小鬼子都给我家开两百块呢，我这人爱国，不想跟他们合作……哎？刘先生，你咋走了？”</p>

说这番话时，刘雁声便已经闷不吭声地走出了房门。</p>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沈家小院门外边传来了一阵骚动。</p>

沈老汉等人推门一看，却见自家院子前，几块裹着泥土的破烂棺材板子散落各处，中间赫然横着两具臭气熏天的腐尸！</p>

…………</p>

讲到此处，老解直犯恶心，连忙拧着眉毛咒骂道：“晦气，真他妈的晦气！”</p>

众人都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便不由得问：“那后来……沈老头儿他家搬走了？”</p>

老解点点头：“再不搬走，那就不是刨坟的事儿了。”</p>

“那……坟都刨了，四十块现大洋，还是四十块现大洋？”毛三儿问。</p>

“咚咚咚！”</p>

老解正要开口，外屋地突然响起了敲门声。</p>

“可能是陈安来了。”梁辰立马从凳子上站起身，“我去开门！”</p>

老牛“咔哒”一声合上怀表，闷声嘟囔道：“我也差不多该走了。”</p>

闻言，众人干脆全都起身，朝着外屋地走去。</p>

毛三儿边走边回想方才的小故事，喃喃自语道：“杀人有点难，但要说刨坟这种事儿，那我也行呀！”</p>

老解哈哈一乐，却说：“你要是想干，以后再有这种活儿，我第一个找你。”</p>

毛三儿笑了笑：“哥，你这是逗我，家里又不是干倒斗的，还能隔三差五就去刨人家祖坟呐？”</p>

“哈哈哈，不刨坟，那就埋人，反正都是搁土里倒腾，差不了多少。”</p>

说着，几人陆续汇集到外屋地应门。</p>

推开两扇门板，却见门外大雪封天，一个朦朦胧胧、矮胖、敦实的人影正站在房檐下瑟瑟发抖。</p>

“哎呀我操，陈安，你小子怎么才来呀？”老解埋怨道，“咱都快吃完了，你他妈才来，我还以为你冻死在道上了呢！”</p>

来人抖落了两下肩膀、毡帽上的雪花，来不及赔礼道歉，张嘴便问：“牛哥在不在这？”</p>

“咋了？”老牛侧身挤到前面问。</p>

陈安左右顾盼，压低了嗓门儿，神秘兮兮地说：“大爷让我给你带个口信儿，咱们进屋说吧？”</p>

老牛看了一眼时间，点了点头，众人随即又都回到了里屋坐下。</p>

“什么口信儿？”老牛坐下来便问。</p>

陈安坐下身子，在火炉上烤了烤手，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米黄色、皱巴巴、沉甸甸的信封，瞪大了眼睛说：“大爷让我把这个给你。”</p>

“哗啦啦”打开信封一看，里面赫然是一把马牌撸子。</p>

众人讶异。</p>

杨剌子和老解连忙端起碗筷，闷不吭声地猛吃了几口。</p>

老牛将马牌撸子放在掌心里掂量了两下，很轻，没有子弹，旋即抬头看向眼前这个小黑胖子，问：</p>

“大爷还说什么了？”</p>

“没说什么。”陈安摇了摇头，“我问他了，他说你看见这把枪就全都明白了。哦，对了，大爷还说，让你把事办完以后，抓紧把枪还回去。但是……这好像是一把空枪啊？”</p>

“这我知道，‘瓤子’在我手里呢。”</p>

老牛一边说，一边若无其事地从怀里掏出一副弹夹，“咔嗒”一声，将其送入枪身，随即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p>

“砰！砰砰砰！”</p>

枪声刺耳，突如其来！</p>

紧接着，就听见桌椅板凳“哐啷啷”一阵巨响，半桌杯盘碎落满地，陈安和高会计还没反应过来，便各自身中两枪，轰然倒在血泊之中。</p>

见此情形，梁辰和毛三儿等人立马从板凳上跳起来，情不自禁地大骂一声：“我操！牛、牛哥……你这、这是啥意思啊？”</p>

老牛闷不吭声地退下弹夹，重新将马牌撸子放在信封里包好，并将其揣进里怀。</p>

整个过程，他始终是面如平湖，波澜不惊，仿佛眼前发生的情形，对他而言都如吃饭睡觉一般稀松平常。</p>

“是这小子呀！”杨剌子撂下碗筷，旋即转头看了一眼梁辰，笑眯眯地说，“我还以为是你呢！”</p>

“什么意思？”梁辰顿时心慌起来。</p>

看桌上那三个“响子”的反应，似乎他们也对此事颇感意外。</p>

难不成，是谁来送枪就毙了谁？</p>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先前一直只有陈安没有到场，想也知道，应该是由他来送枪，那还意外什么呢？</p>

又或者，原本的计划并非如此，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备选方案？</p>

梁辰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敢多嘴乱问。</p>

只有一点，他可以肯定——死的这两个人，绝对不可能是无辜冤死，而且必然是犯了什么罪不容恕的大事。</p>

这两个人和他一样，同在江家最新的生意“会有俱乐部”里当工。</p>

回想方才餐桌上几处不经意间的谈话——“大嫂最近好像不太高兴”，“江家大嫂差遣四风口清扫内奸”，“千万别把东家和大嫂当成傻子”——再看高会计手指上那枚闪闪发亮的大金镏子，梁辰心里便隐隐猜出了大概。</p>

可是，杨剌子的话，却更让他感到不寒而栗。</p>

这么看来，三个“响子”明知道今晚的餐桌上会有人死，而且其中的高会计，很有可能早就已经被确定了，但他们还是照旧说说笑笑，全无异样。</p>

想到此处，梁辰不禁看了一眼老解，目光满是惊惧。</p>

正要开口询问时，老牛却已然迈步朝门外走去，头也不回地嘟囔着说：“我去还枪，走了。”</p>

紧接着，杨剌子也懒洋洋的站起来，朝众人嘿嘿一笑，却说：“你们几个好好干，东家不会亏待你们。”</p>

说完，他又冲老解招了招手，问：“你今儿晚上去我那对付一宿？”</p>

老解穿上大衣，走到桌前，朝梁辰和毛三儿抬了抬下巴：</p>

“小梁，外屋地那边有锹，待会儿家里有别的‘响子’赶车过来，你俩搭把手，去把人给埋了，好好表现啊！”</p>

梁辰和毛三儿愣愣地点了点头。</p>

老解笑了笑，随即又提醒道：“把他俩身上值钱的东西掏一掏，这算是外快，赏你俩了！”</p>

王经理等人战战兢兢地问：“老解，那……那咱们仨是走还是……”</p>

“你们仨都是文职吧？”杨剌子问，“做没做过对不起东家的事儿？”</p>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要有半点对不起东家的地方，立马天打五雷轰！”王经理等人连忙赌咒发誓。</p>

“那你们还在这待着干啥，等着喝羊汤呐？”杨剌子呵斥道，“走啊，回家去，睡一觉，以后手再犯贱的时候，想想今天的事儿！”</p>

说罢，三个江家“响子”便陆续离开屋内。</p>

梁辰等人呆呆地立在原地，静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忽听得头顶上“噔”的一声，屋子里又霎时间亮了起来……</p>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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