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无方子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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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陈立宪等人擒获楼静远时，码头方向，骆驼也已带人冲到引桥头上。</p>

黄浦江西岸一片混乱，同行同乡、华洋看客越聚越多，声势浩大，自不必多言。</p>

眼见斧头帮会众迫近，引桥上的码头工人进退维谷，为求自保，纷纷将挑担横在身前，战战兢兢地问：“阿拉只是在码头上混饭吃的，、要干什么？”</p>

便在此时，骆驼甩开膀子从人群中走出来，招呼众弟兄让开一条路，随即朝工人们摆了摆手，说：“这里没你们的事，赶紧下去！”</p>

闻听此言，码头工人如逢大赦，当下不再有丝毫犹豫，即刻贴边儿溜下引桥。</p>

至此，金源码头大部分工人，如今都已远远地退至岸边，人人自危，不敢上前，只剩下十几个工人仍旧呆立在货船甲板上，恍然无措，兀自心惊。</p>

这时候，小火轮才刚刚起锚，将行未行，满船货物看起来似是危在旦夕。</p>

船长见势不妙，急忙催促水手启航远离渡口。</p>

可惜，船大难调头，小火轮业已泊船靠岸，熄了火，再想重启，且要费一番工夫才行。</p>

骆驼片刻不怠，立刻大手一挥，喝令道：“弟兄们，给我把货船扣下！”</p>

斧头帮会众齐声响应，当即冲出六七个好手，奔上桥头，纵身跃起，如同壁虎一般，死死握住甲板围栏，翻身登船。</p>

于此同时，另有十几号弟兄沿引桥两侧，噔噔噔，连踏三两艘沙船舢板，借惯性顺水推舟，眨眼间便将小火轮于江面上团团围困，众人身形相叠，劈斧登高，即刻攀上船舷。</p>

货船在水面上左摇右摆，尽管不甚剧烈，却也令围观看客提心吊胆。</p>

船长手握船舵，脸色煞白，踉跄了几步，方才惊问道：“你们要干什么，这可是轮船招商局承运的粮船！”</p>

话音刚落，利斧锋刃便已斜抵喉头！</p>

“废什么话，停船，靠岸！”斧头帮会众扼住船长的咽喉，胁迫小火轮重新靠近渡口。</p>

船长眼神一暗，心叫不好，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眼下这满船货物必定难逃贼手。</p>

然而，他所担忧的情况并未出现。</p>

当货船重新停稳以后，斧头帮会众不仅没有蜂拥而上，卸货抢运，反倒有序下船，并将其本人押上引桥。</p>

船长茫然不解，怔怔地看向骆驼等人，却问：“你们……这算什么意思？”</p>

斧头帮会众笑了笑，并未回话，而是微微侧身开路，让一个白面书生从后头走上前来。</p>

“这位就是‘江安号’的船长吧？”书生言辞客气，拱手抱拳，“在下刘雁声，幸会幸会！”</p>

船长见来人不像是耍横的流氓，终于稍稍稳住心神，正色提醒道：“你们帮派之间抢码头，本来跟咱们船家无关，但我得先把话说明白，这是轮船招商局承运的货。”</p>

他的语气不像是威胁，倒像是在好言相劝。</p>

轮船招商局权势滔天，各大股东非富即贵，有几个甚至是法租界公董局的华董，普通的小帮派听了这号，恐怕就要在心里掂量掂量，三思而后行了。</p>

可刘雁声却只是淡然一笑：“我知道这是招商局承运的货，但我们也是招商局委任的码头负责人，你们运货，我们卸货，合理合法，你跑什么？”</p>

说着，他伸手入怀，立刻掏出一纸文书合同，悬在船长眼前，轻轻晃了两下。</p>

船长定睛一看，签名、日期、公章、手印，样样俱全，绝不像是伪劣赝品，不禁倍感困惑，喃喃自语：“这……金源码头不是青帮楼静远的地盘儿么？”</p>

“楼静远的地盘？你那是老黄历了！”刘雁声手举文书合同，急向左右展示声明，“各位都看好了，这是轮船招商局徐怀民经理亲自签发的合同，金源码头全归皖省同乡会经营！”</p>

皖省劳工面露欣喜，纷纷点头响应。</p>

其实，他们大多数人根本就不认字儿，就算认字儿，离得这么远，也根本看不清。</p>

但他们愿意相信那是真的——信则有，不信则无。</p>

显然，刘雁声也并非是在向码头工人展示合同，而是在向更远处的围观看客宣示权利。</p>

这时节，岸边的看客早已围得水泄不通，有不少报官记者闻询赶到，正在远处拍照、取材、采访路人，询问事件的起因经过。</p>

法租界和华界的巡捕、巡警不是没来过，来了，可一见眼前这番情景，便又立刻调头走了，急着跑回去通知公董局和老县衙。</p>

毕竟，百八十人的帮派械斗，他们还能勉强管管，拉拉偏架，搅搅浑水，但数百人的集会已经不能再用帮派火拼来解释了，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叫歇狂潮，甚或码头暴动。</p>

相比于其他省市，沪上军警对工人叫歇格外敏感。</p>

两年前，巴黎和会期间，十里洋场的“三罢”狂潮如今还历历在目，法捕房的巡捕自然不敢擅作主张，只能尽速通报，等待上峰定夺。</p>

便在这无人看管的间隙，刘雁声高调宣示，金源码头归属斧头帮管辖。</p>

闻言，火轮船员和码头工人面面相觑，略带担忧地问：“那、那楼经理怎么说？”</p>

“楼经理？”刘雁声回头看向骆驼。</p>

骆驼点点头，旋即转过身，面朝金源码头的铺面高声大喊：“立宪，姓楼的逮住了没？”</p>

“别急，这就过来了！”</p>

人随声至，大伙儿抻脖一看，却见李正西和陈立宪押着楼静远快步走来。</p>

此时的楼静远，口鼻满是血污，腮帮子高高肿起，踉踉跄跄地穿过人群，刚到桥边，就觉得膝盖窝被西风狠踹一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威风丧尽，颜面全无。</p>

刘雁声缓步上前，微微俯下身子，笑呵呵地说：“楼经理，麻烦你给大家好好说说，这金源码头，到底是谁的场子？”</p>

“是……是斧头帮的场子。”楼静远气喘如牛，瓮声瓮气。</p>

李正西抡起一拳，直砸向楼静远的鼻梁，旋即弯下腰，手托耳后，沉声道：“大点声，我听不见。”</p>

“是……是斧头帮、是皖省同乡会的场子……”</p>

“大点声！我听不见！”</p>

“金源码头是斧头帮的场子！”楼静远扯开嗓门儿，大喊一声，狂怒却无能。</p>

斧头帮会众哄堂大笑，就连附近码头凑过来看热闹的同行，此刻也不由得窃窃私语，忍俊不禁。</p>

人，一旦没了威望，其怒火就显得极其滑稽。</p>

刘雁声也笑了笑，抬手拍两下楼静远的肩膀，却问：“那伱是谁？”</p>

“我？”楼静远满头雾水，“我、我是楼静远呐！”</p>

“那楼静远又是谁？”</p>

“啥？什、什么意思？”</p>

楼静远正在诧异时，身后的李正西便又飞起一脚，将其蹬翻在地，破口大骂：“你小子耳朵里塞毛了，听不懂人话？问你楼静远是谁！”</p>

“楼、楼静远就是我呀！”</p>

“操！那你他妈的又是谁！”</p>

“我——”</p>

楼静远惶然无措，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是疼，而是羞。</p>

他的自尊心正在逐渐崩塌，周围的嘲笑声仿佛是耍猴儿者手中的皮鞭，一下接着一下，狠狠地抽打在他的神经上，一尊曾在码头上威风凛凛的神明，此刻已悄然跌落凡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