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取灯照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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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英租界巡捕房老柴终于陆续赶到附近街区。</p>

随后，众巡捕立马拆成两队：一队奔江边方向，追拿斧头帮会众；一队进三友会酒楼，盘查粤帮哥仔。</p>

其间惊动多少人马，接受多少质询，耗费多少口舌，行贿多少银两，着实乱哄哄难以赘述。</p>

总而言之，粤帮既然能在虹口站稳脚跟，自然不缺衙门口的人脉关系。</p>

况且，此番帮会械斗，粤帮是主场自保，甭管闹出多大的动静，在官面儿上也都方便交代。</p>

土制炸药的威力不算大，而且个头儿又小，其中一个烧光了引信，结果愣是没响，这倒也不算稀奇。</p>

大堂内尽管有不少人遭受震荡，但多数只是些轻微擦伤，除了短暂失聪以外，倒也并无大碍。</p>

四下搜寻出几个死难者，一半粤帮，一半皖帮，身上也都是刀伤斧痕、弹孔淤青，很难说全因爆炸而死。</p>

赖春宝当即点了几个哥仔，命他们去巡捕房做份笔录，配合老柴调查，给租界的洋大人做做样子，虽说不至于草草收场，倒也总归是暂且告一段落。</p>

未几，程茂龄和其他几个粤帮头目也纷纷回到酒楼。</p>

众哥仔安抚客官，打扫狼藉，忙忙叨叨一气儿下来，再看窗外，但见月垂西天，早已是后半夜光景了。</p>

赖春宝等人无暇休息，于是悉数上了二楼，寻了个雅间，众头目各自落座，直面会谈。</p>

一场爆炸过后，酒楼电路受损，墙上开关失灵，头顶电灯寂灭。</p>

偏偏又恰逢月已落、日未出，正当昼夜交替之际，人间至暗之时，雅间里更是乌漆墨黑，不见半点光亮。</p>

没办法，众人只好取来两盏油灯，擦着洋火，点亮一张张阴鸷、晦暗的脸。</p>

如豆的火苗微微一颤，赖春宝抬手唤来两个哥仔，简略问了几句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却并未急着深究。</p>

原因无他，只因身边还坐着一个外人。</p>

万游远是沪上八大潮帮之首，在线上混迹多年，当然也是有一号的人物。</p>

他的门徒弟子虽然不多，但却财势通天，若以商人的角度而言，他合该算得上是青帮“三大亨”的主顾。</p>

三金公司包销土货，承接货运保险，凡是从南边海上来的土货，其中十之六七，全都源自八大潮帮。</p>

没有三金公司，潮帮的土货安全就没有保障；没有潮帮土货，三金公司的利润就要少一大截儿。</p>

两者之间，堪称是相辅相成，互惠共生的关系。</p>

尽管赖春宝对程茂龄心怀不满，但他拎得清大局，绝不肯在外人面前对自家弟兄发难，以免遭人暗自揣度，疑心粤帮不合。</p>

思忖了片刻，他才开口试探道：“万老板，我听弟兄们讲了，这次还要多亏你仗义出手呢，可惜你平时也不常来，难得来了一次，结果却闹成了这样，让你看笑话了。”</p>

万游远为人精明，听出对方试探的意味，却不顺着往下说，也不过多解释，只是沉声叹道：</p>

“唉，千万别这样讲。坤叔德高望重，我今晚既然碰见了，就没有不出手的道理，只可惜没能救下坤叔，实在惭愧。”</p>

赖春宝急忙摆了摆手，却说：“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这些出来混的，碰见了这种事情，怨别人不如怨自己，万老板尽力而为，我们当然也没话可讲，对不对？”</p>

说着，他侧身看向其他几个粤帮头目。</p>

众人有的庆幸，有的困惑，就连程茂龄本人也略显狐疑，似乎对此并不知情。</p>

不过，在事情没搞清楚以前，大伙儿自然纷纷点头，连声道谢，以免坏了表面和气。</p>

紧接着，双方又闲谈了几句，互相说了不少好听的场面话，万游远也顺便代表潮帮，对尹抱坤之死表达了几句慰问。</p>

时间悄然流逝，天色行将破晓。</p>

约莫盏茶的功夫，敲门声忽然响了起来。</p>

众头目齐声应门，却见一个哥仔推开房门，朝屋里探头探脑，寻摸了一圈儿，目光最终定在程茂龄身上。</p>

“龄哥，巡捕房的蓝队长想进来谈谈。”</p>

“哦，快请蓝队长进来坐。”程茂龄急忙抬手招呼。</p>

话音刚落，万游远却先站了起来。</p>

只见他面朝众人，拱手抱拳道：“各位，坤叔的事情，讲到底是粤帮的事情。你们先忙，我一个外人，实在不方便久留，这就跟各位告辞了。”</p>

见状，赖春宝等人也没再客套，当即纷纷起身，将万游远送到雅间门外。</p>

双方正在拜别之际，巡捕房的蓝队长就已经大踏步地走了过来。</p>

大伙儿都是老相识，此刻聚在门口儿，自然免不了寒暄客套几句。</p>

万游远劝说众人留步，赖春宝就又叫来两个哥仔，客客气气地将万老板送到楼下。</p>

迎来送往，雅间房门便也随之连番开阖。</p>

蓝队长三十五六岁模样，中等身材，头戴大盖帽，腰间挂着枪，也不知是来回跑了多远的路，亦或是酒色掏空了身体，总归是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喘得厉害；一进屋，先找水喝，径自去拿桌上的茶碗儿，也不管是谁的，横竖咕咚咚先喝个痛快，末了擦擦嘴，一屁股就坐下来，摘下帽子拼命扇风。</p>

“哦哟，程老板呐，几位大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嘛，这深更半夜的，害我忙得团团转好不啦！”</p>

甭管多大的官儿，老柴就是老柴，何况又是用得着人家的时候，程茂龄等人连忙赔笑沏茶，点烟宽慰。</p>

其实，蓝队长也并非真有怨言，无非是想趁着机会多捞点油水罢了。</p>

众人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p>

程茂龄更是当即表态暗示：该有的好处，一分都不会少。</p>

那不该有的好处呢？</p>

嘿，还真把人给难住了，横竖咱也想不出来，这世上有什么好处是蓝队长不该有的。</p>

说来也怪，程茂龄这番话，简直堪称是灵丹妙药，蓝队长一听，登时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浑身上下立马又充满了干劲儿。</p>

“唉，都不容易，阿拉互相体谅吧。”蓝队长幽幽叹道，“英国佬那边，我尽量帮几个周旋，这次是斧头帮过来闹事，上面倒是好交代，可别让那帮红头阿三敲了竹杠啊。”</p>

程茂龄有钱，白道上吃得开，当下便问：“队长，我们那几个弟兄……”</p>

“放心，人都好着呢，明朝就把他们放出来啦！”蓝队长呷了口茶，旋即忙又补充道，“哦，对了，这还是我出面跟上头讲的哩，不然可没那么容易放出来。”</p>

“那是那是，队长辛苦。”</p>

“嗐，我辛苦点倒没什么，但几个可要注意了，最近务必安稳几天，要搞事就去法租界搞好了。”</p>

正说着，赖春宝忽地插话问：“队长，有没有抓到斧头帮的人？”</p>

蓝队长摇了摇头，嘴里叼支烟，歪起脑袋，借着油灯烛火点燃，深吸了一口，这才开腔回道：</p>

“跑啦，坐船跑的，等阿拉赶到江边的时候，那帮皖北佬都已经开到江心了，追也没用，黄浦江才有多宽，等他们开到对岸，那就不归阿拉管了。”</p>

粤帮虹口区地处公共租界中段，哪哪不挨着，若想徒步逃往法租界或华界，距离太远，中途肯定免不了有人被捕，未曾想，斧头帮竟直接把人拉去了江东对岸，虽说谈不上出奇制胜，但也着实令人有些意外。</p>

赖春宝却皱起眉头，忍不住反问道：“坐船跑的？他们至少有一百多号人呢！”</p>

“是啊！”蓝队长伸出两根手指，“两条运货的小火轮，还装不下一百多人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