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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鹜飞从来没有想到过此生会接到如此荒唐的委托,会到这种地方来谈一个如此荒唐的合作。可是这种事情,你叫他如何拒绝呢?
接受,实在荒唐。拒绝,似乎也很荒唐。他第一次感到人生充满了荒唐,竟站在赵夕阳面前,说不出话来了。
而赵夕阳的眼中此刻却充满了热切的期盼,你甚至能感受到他内心燃烧着的火焰,就仿佛他此刻马上就要去慷慨赴死,而把心爱之人委托给自己的兄弟。
“春月知道这事吗?”齐鹜飞明知故问道。
“不知道。”赵夕阳说,“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同意我来找你。”
“你既然知道她不会同意,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齐鹜飞带着一丝轻微的怒意责问道,“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尊重她吗?”
赵夕阳忽然愣住了,仿佛一盆冷水浇在了头上,瞬间浇灭了他心中的热火。
“我只是想帮她……”他说。
“你这不是在帮她。”齐鹜飞怒道,“她是你的什么人?你一会儿要救她脱离苦海,一会儿又委托我来照顾她,就好像她是你的宠物似的。可她是你的宠物吗?又或者你只是把它当成一件商品,可以让来让去?”
赵夕阳连忙辩解:“不不不!当然不是!我喜欢她!我爱她!我怎么可能把她当成宠物?又怎么可能把她当成商品?我只是希望她能过得更好一点。我不想看着她不开心的样子,不想看着她没到深夜就独自愁闷,不想看着她每天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不想看着她每天都在演戏……我希望她做回一个真实的春月,一个开心的女人。在很多人眼里,她只是一朵交际花。但在我眼里她不是!我知道她的心灵洁白无瑕,她的灵魂纯净无污。她在我心里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比广寒仙子如何?”齐鹜飞揭伤疤似的问了一句,紧紧的盯着赵夕阳看。
赵夕阳微微一愣,咬紧了牙说:“那只是一个梦。一个是虚无的幻想,一个就真实的每天在我眼前,我不会为了一个虚无之梦,而看不清眼前的真实。”
齐鹜飞说:“既然如此,你就更不应该瞒着春月出来找我,还对我说出这种话来。你如果真的爱她,想让她脱离苦海,想和她双宿双飞,那你就该重新振作起来,把你刚才那番话,当着春月的面说出来,告诉她你有多爱她,告诉她你打算怎么做,而不是背着她偷偷跑出来,用乞怜的语气把她托付给另一个男人!”
赵夕阳愣愣的看着齐鹜飞,像一座雕像,在狭小的地下室的暗房的灯光下发出怪诞的光。
齐鹜飞并不打算给他思考的时间。因为他知道,这种人往往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一旦让他思考起来,他就会把事情越想越复杂,行动力却越来越弱,最终什么都不做。所以他决定继续刺激他,直到把他刺痛,把埋在他骨子里的火药全部点燃,把他的灵魂烧着。唯有那种剧痛,才能让他放弃思考,而付诸行动。
“你是个懦夫!”齐鹜飞指着雕像般的赵夕阳的鼻子骂道,“你以为你很高尚吗?你以为你在为她着想吗?不!你只是个懦夫!你不敢面对,不敢承担责任。你的肩膀上轻飘飘的,什么都没有,连根羽毛都落不下。你只会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背对着你的女人偷偷抹眼泪。就算明知她在跟别的男人亲热,你都不敢站出来说一句话!还口口声声的说为她着想,要帮她脱离苦海!把她托付给我……这是多么不负责任的话!
如果你的曾祖父还活着,知道自己有一个这样的孙子,一定连肠子都悔青!他死的真是不值啊!他本想用自己的死,给你们子孙后代换来一份平安,同时也换来一份同生命抗争的勇气。你不如你的爷爷,你爷爷虽然是个酒鬼,但他至少脑子清醒。你父亲虽然急功近利,走火入魔,但他至少为了家族付出了努力。可是再看看你!你做了什么?你只会逃避!你是个懦夫!你不配喜欢春月!你不配姓赵!”
赵夕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顺着脸颊哗哗的流。他缓缓的蹲下去,把头埋在臂弯里,痛哭失声,喉咙里像塞了一团破棉花。
齐鹜飞过了一把如师傅教训徒弟、当爹的教训儿子一般的瘾,顿觉心情舒畅,再看蹲在地上的赵夕阳时,不觉又多了几分怜悯和同情。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齐鹜飞所见的,所接触的几乎都是非凡的人,若从另一个世界那个平凡的自己的角度来观察,这世界的人无异于都是超人。
自己那位深不可测的便宜师傅先不说,城隍司上至司长,下至普通的门房,哪一个不是高手?哪一个不会算计?哪一个不是背后有势,头上有人?
不说城隍司,就说这纳兰城里,从葫芦街到定鼎门,从金圣宫到四安里,哪一处不是藏龙卧虎?
这个世界的一只鸡,一条狗都不能小觑,就连一只蚊子都可能是洪荒异种。
唯有这个赵夕阳,虽然也是修行人,虽然也身怀异宝,但齐鹜飞却从他身上看到了普通人的影子,就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平凡的世界上那些平凡的人,包括他自己。
心中有爱,却不敢说。心怀正义,却常常误入歧途。心有傲气,却又往往被自卑击垮。心思缜密,却每每做事都靠一时冲动。找不到人诉说心中的苦闷,故而常感到寂寞和孤独。常觉得人生无趣,却又总被一点希望吊着,在黑暗中麻木前行,偶尔抬头望一眼星空……
就这样卑微的活着,直到死去。
其实平凡的人并不招人厌,也不招人恨。齐鹜飞细想了一下,自己内心对赵夕阳的怜悯是真实的,但这一丝怜悯却来的莫名其妙,仿佛自己高高在上似的。
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的内心本不该有这样的感受。
任何人都是平等的。事有对错,人无贵贱。现在一个真实的赵夕阳在他面前,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怜悯对方,怜悯一种真实而平凡的人性呢?
然而,这种真实的平凡抑或平凡的真实却丝毫不能增加他对赵夕阳的信心。这家伙只要还蹲在地上,那么无论如何,也是不值得信任的。既然不值得信任,那么今天这笔买卖自然也做不成。这样一来反倒让齐鹜飞有些难办了。
他很想帮一帮赵夕阳。但他很清楚,别人帮不了他。能帮他的只有他自己。
赵夕阳蹲在地上哭的像个孩子,一直哭到眼中无泪,口中无声,算算时间,可能有个把小时。即便是孩子,这也算是哭的够长了吧。
远处马路上的货车轧过地面带来隆隆的震动,却让这幽暗狭小的地下室愈显安静。地下室里的两个男人,一个站着,一个蹲着,就像某个无聊的艺术家在这里放置的两个无人得见的铜雕。
终于,随着一辆重型卡车带着沉重的声音远去,赵夕阳霍地站起来,被泪水洗涤过的眼中放射出坚定的光,沙哑的喉咙里冒出两个浑浊但十分有力量的字,仿佛趴在河底淤泥中的乌鳢吐出了两个泡泡,带着泥沙急速的窜上了河面,让这一潭死水又重现了生气:
“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齐鹜飞忽然有些感动,就像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老师忽然收到自己班上那个成绩最差的学生在教师节送来的一张写着誓言的卡片。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赵夕阳就已经转身往外走了。
“你去哪儿?”齐鹜飞问道。
“去找春月。”赵夕阳头也不回的说,“你说的对,这些话我该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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