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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工作人员在八点前悉数到达工作岗位,展馆前大红氢气球拽着标有庆祝第21届交易会的竖幅标语摇曳在空中,主楼那边从九层到底层的两挂超长的鞭炮随时等待被点燃。九点整馆内喇叭响起《东方红》乐曲,海珠广场那一边的高楼前鞭炮齐鸣,震耳欲聋,那边的情景我们看不见,但工艺品交易团的展馆则开始人流涌动,大批的港澳客人各个西装革履,匆匆奔向他们想去的谈判间;举止古板的日本客人不紧不慢地寻找着他们想要的商品所在的展柜;西欧的、阿拉伯的、拉美的客人则着急地找着翻译打听他们想要知道的事情。整个大厅热闹起来了,根据大会宣传部门的要求,第一天不做生意,主要宣传毛泽东思想和新中国的建设成绩。因为没有成交压力,所以大家的情绪轻松不少,有的和坐下来的客人共读《毛主席语录》、有的大谈我国的建设成就、有的和老客户互叙友情、有的和新客户寒暄致意,当然也有客人和我们工作人员悄悄地定下了业务谈判的时间并递交了购买意向的货单,以利于明天的业务洽谈。

“真他X的热呀!”谁这么放肆,敢在这里说脏话?我好奇并嗔怪地转过头去,刚想要求他要注意规矩,只见一个三十来岁、个子不高、长着乌黑头发的客人正对着我笑呢。我一看他的左胸前别着一个粉色绸条,上面印着“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 第21届”的小字和“来宾”两个大字。这是来会客户身份的标徽,客户到大会报道后,大会组织者颁发给他们这个绸条,以利于出入展馆和与我们进行业务洽谈。他一见我们的表情哈哈大笑“你们别怪我,我是东北那疙瘩长大的!”我听着他一口东北话(在这里的大街上听到的都是广东话,在出口部听到的都是上海话)还觉着特亲切,不由困惑地指了指他胸前的绸条,他笑着说:“我是出生在中国东北的日本人,五十年代中国政府遣返日侨时我回到祖国,现在我从事日中友好事业,我服务的'八木丸一'是主要和中国做生意的商会”,随后他拿出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商会地址和上原俊二,还有八木丸一株式会社。我脑海立刻显现出对日政策报告中讲的左、中、右派的确认和对他们不同的商贸态度。看我略有迟疑,上原先生又悄悄地绕到我耳边,小声说道:“咱们北方人之间说话带个'他X的',不是显得亲近些吗!”我无语,只能莞尔一笑。我想着这个商会即是友好商社,又懂中国话,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宣传对象呀!我赶紧说道:“请坐!咱们一起学习《毛主席语录》吧。”他急忙将旁边的一位老人推向前说道:“这位是堀田先生,他是我们的客户,准备在中国买一些高档的翡翠,希望多多关照!”随说着堀田先生也将名片递到我手上并问我什么时间可以看货。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没法再提学习《毛主席语录》的事情了,只能转身向马副主任请示看货时间。马副主任说安排在明天上午吧。上原俊二先生立刻用日本话告诉了坂田先生,坂田先生拿出笔,在他的小本上记录后就和我们握手告别了。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宣传对象,转脸就消失了!要知道我们宣传毛泽东思想的人数是有指标任务的!明天见!明天非让你读足一个小时《毛主席语录》!

4月16日,我早早起床,洗漱完毕后穿戴整齐,吃过早点乘坐公共汽车赶在八点前准时到达大会展馆,来到这小小的谈判间,其他同事也都陆续到达。马副主任安排工作:新加坡的主要买钻石的客户已报道,小丁应重点接待;叙利亚纳赛尔也已到达会场,主要买珍珠,需要会英语,杨带玉负责;日本还来了几个客户由小李负责接待;其他地区来的散客则是我和小胡的事了。马副主任还特地对我说:“小李,对日本客户的情况,你要向总公司对日工作小组备个案,看看有什么要求。”散会后我爬到五楼找到对日本工作小组的负责人小华,汇报了昨天日本客户的情况,当然“他X的”情节就没再提了。小华满意地对我说“九点以后我会到你们那去看看,随时联系。”

九点整,“东方红”乐曲响起,大门口的迎宾绳拉开,各国和各地区的客人缓步进入一楼大厅,尔后分别走向自己要去的展柜或谈判间。堀田先生也在这众多的客人之中来到我们谈判间前,身子微微前倾,说了句日本话,上原先生没有跟着来。小华不在,别人不认识,由于经过昨天的介绍,我知道他是到我们这里的客户,可是我不会日语,他不懂中国话,我们之间无法交流,只能客气的将他请到大厅靠客户边的谈判桌前,用我的中国话说:“请坐!”不管他听没听懂中国话,但手势他是看明白了,笑容可掬的点了点头,顺势坐在了折叠椅上。他看着我笑,我看着他乐,气氛很是尴尬。我着急地想“小华怎么还不来呀!”我估计他心里也在想“上原这小子跑哪去了!”在我们对视的几十秒后,堀田先生从西服内兜里掏出一个小本本和一支圆珠笔,撕下一张纸后写道:我是堀田。我连忙写道:我知道。他又要些什么的时候,小华到了,救兵来了。小华风风火火地走到我们面前,跟堀田先生说了几句日本话,我看他神情马上就放松下来,小华又对我说道:“我们太缺日语翻译了!楼上好几个商品部都来了日本客人,都拉着我不放,我想这二楼还有你这个小孩呢,就赶紧过来看看,他们都在用笔写字交流呢!你们读《毛主席语录》了吗?”我说:“读什么呀!俩人凑一块一个聋子一个哑巴,这不一对傻子吗!”“那赶紧去拿《毛主席语录》呀!我这带着一本日文版的,你再去拿一本日文版的,一本中文版的,中文的你读,日文的他读。”我这才想起来拿“语录”!9点到10点是与客人读语录的时间。我赶忙从铁柜里拿出两本《语录》,我们三个人端坐在桌前,我说道:“打开《毛主席语录》第一页,读第一条。”小华则小声跟堀田先生说了一句。于是“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打开第19页读第二条,社会主义必须要代替资本主义……接着打开……”可乐的场景出现了,我除了“咪西咪西是吃饭,巴格牙路是混蛋”以外的日本话一句不懂,堀田先生是一句中国话不会说,小华两边都明白,但在读语录时他没功夫纠正两边任何一个人。日本话念的快,念的多,但字不是那么多,还有许多的“伊马斯”;语录里面的好些内容我都可以熟练的背诵,我听他俩读的快,我就加快读的速度,结果是我早早地读完了,看着他俩还在叽里咕噜的念个不停。小华提醒我,你念慢点。我也觉得我念完了举着语录干坐着挺尴尬,于是就放慢了语速,结果又出现了他俩念完,剩我一人在那念的情景。一会你乐了,一会他又笑了,一会三个人都被互相逗得笑弯了腰,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就在这无奈与欢乐中度过。小华经过与堀田的交流告诉我:“他准备在广州呆三天,买一些高档的翡翠戒面,你们给准备些吧!我还得到别处看看去,如果你们特别需要我时再来找我。如果用书写的方式可以交流那就可以了。堀田先生懂汉字。”这时我已知趣的将交易会专用信笺和一支竹杆的圆珠笔放在桌子上,堀田先生会心地点了点头。

有了昨天的安排,小丁已将A、B货准备妥当,因为交易会是一对一服务,所以每次从小丁那里就取一盒货就够了,我用纸笔告诉他,看货之前先数好数,打开包之后再数好个数,看货后不要的放入盒内,要买的在包面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后给我。十一点半,展馆里的喇叭响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的音乐,下班啦,一切事情都要等到下午两点以后再继续。中午到广东工艺吃饭,饭后回出口部冲凉休息,不到两点又回到大会展馆。两点整,展馆又响起了“东方红”,我已经备好货在等堀田先生,他准时落座,仔细看着盒内的翡翠,端起茶杯轻啜色重味浓的茉莉花茶,数十根没有过滤嘴的中华牌香烟摆放在小盘中,他动也没动,时而凝视,时而抬头,不时不由自主的发出啧啧的声音,A字货每包都是5000港币以上一包的好东西,贵的价码怎能不引起人们的感叹呢!两三包签字放在了一边,换了一盒又两三包签了字,人上岁数了,看东西比在出口部开盘时的客人看货的速度要慢。五点多了,光线有些暗了,他拿出4包A字货,在纸上写着:天黑了,眼睛累了,明天看可以吗?我爽快的写道:行!于是收拾好各自的东西,握手话别。第二天坐定后,他着急的要看昨天那4包A字货,我就让小丁把昨天那4包货单独放在一个盒里,拿到桌子上,轻轻打开,他仔细而反复地看,还不是的叨唠着什么,我就写道:多好的东西,还不签了?他笑着,边说“吆西吆西”边点头,随手写道:太贵了!我心说:这是我来出口部头一次听客人说“贵了”,我们出口部定的价是铁价,也是一口价,没有商量的余地,更没有砍价一说,谁也不敢给客人折扣,要拿走就签字,不要的就放回盒里,不要说贵不贵,只要说要不要。心里想着,随手写道:您要不要?您若觉得价格不合适,我给您换别的货,这货我还得给别人看呢。他又写道:你给我留一留这四包货,再给我拿一些便宜的货看一看。我将4包货迅速查验一番,准备起身时,堀田先生忙起身,双手摁住这蓝布盒,嘴里叨唠着什么,意思是想看点便宜的货,但这4包货也不能拿走给别人看。货不离人,人不离货,如果我把这4包货放在这去拿别的货,就破坏了规矩,我写道:我先拿回去,再和便宜货一起拿出来。他无奈的笑了笑,我进屋从小丁那里拿了一盒B字头的货,等我再次出来时,他急忙先看那4包A字货,觉得没问题后才看起B字头的货,爽快的在几个包面上签了字。我当时也很高兴,他在看B字头的货时,还时不时的打开那4包A字头的货,一遍又一遍地看,一包是翎管改制的三块长方,价格七万港币;另一包是扳指改制的八个戒面,价格九万港币;还有一包是佛珠改制的三个戒面,价格五万港币;最后一包是一个帽正,价格记不太清了。这4包老物件改制的老坑老种老绿,显得滋润、养目、华贵无比,无柳、无绵、无杂质,太难得了。这几包货虽不是出口部的镇部之宝,但也是A字货里面的上等好货。最贵的一包都将近十万元了。这4包货,他看我也看,他不愿放手,我不愿包上,但我们之间不是宝物欣赏的知音,而是买卖生意的商人。转眼来到中午,我写道:您能定下来吗?我下午还得给别人看呢!他写道:请保留到下午吧!我写道:您已经耽误我们半天了。他赶忙起身向我频频鞠躬,嘴里念念有词。我想,如果他下午还定不下来,这货就耽误一天了,交易会一共才开30天,刨去休息日,实际也就开二十几天,他把货这么一耽误,多影响我成交啊!“外事注意事项”中规定:勤请示,多汇报。我赶紧向马副主任请示。马副主任说:可以等到下午定,但绝不能拖到明天了。到了下午快下班时,堀田先生又写道:为我保留到明天上午吧!明天上午一定能够定下来。我写道:不行!根据上级指示,我只能为您保留到今天下班前。随手把4包货装进盒里,他又赶忙用双手摁住盒子,腾不出手来写字了,就用嘴叨唠着我怎么也听不懂的日本话。正在僵持之际,小华出现了,看着我们俩的表情,不由得笑出了声。后来小华告诉我,我那天看见你和堀田先生的举动,看不出是两国商人在做买卖,倒像是一对忘年交在做游戏。小华听完我讲的理,听完堀田先生的话后对我说:“堀田先生觉得东西太好了,舍不得不要,价钱太贵了,一时定不下来,还得跟他的客户联系,其实他也很着急,耽误你们好几天了,对不起。”接着小华又对我说道:“答应他吧。”我对小华说:“这老头眼太毒了,相中了我们这么好的东西,老这么耽误着?!”小华低声对我说:“八木丸一株式会这可是日本客户中左派的左派。”一句话,如醍醐灌顶,令我瞬间清醒。外贸服从外交,局部服从全局,听话才是正理。我仍然挣扎地说了一句“马副主任让他看到今天下午!”小华说道:“马副主任那里由我去说。”堀田乐了,高兴的走了。我悻悻地干完了我该干的活。第三天快中午十一点地时候,堀田还没有来,我和小丁、小胡等人接待了一些远洋客户,成交了一些钻石、祖母绿、猫眼、红蓝宝石等等。中午快下班了,堀田急匆匆地赶到我们这里,我又给他拿出那4包货,他又爱不释手地摸了摸,看了看,端详了好一会,突然说出了刚学地两句中国话:下午,下午来!我当时真的有点急了,可是一想到对日政策,左派中的左派,气也就没了,大不了白折腾三天呗。于是笑着写道:下午见。下午《东方红》乐曲刚刚响起,堀田就站在了谈判间门口,满面笑容的向我点头,我也没有再给他拿那4包货,我慢慢地走到门口,“您好!”不知从哪里传出这么清晰的中国话?我探身一看,上原俊二来了,我顺口回答道“您好!”我刚要客气几句,上原先生急不可耐地对我说:“要了,都要来,那4包好的都要了!”我没听错吧,全要了!二十多万呢!我赶忙将他们请到大厅桌子那边,又按规矩从小丁处取出货,堀田先生又一次将包打开看后迅速合上,签字,二十几万的买卖就如此简单的完成了。签合同、付款、发货都是后话了,中间有了上原俊二先生,我们再也不用写来写去了,我们聊着中日友好,聊着珠宝钻翠,聊着……上原俊二用着他熟练的双语翻译着,上原先生非常认真地对我说:“堀田先生问你看起来也就十几岁,为什么没有去读书?”我无以应对,沉默了。聪明的上原俊二拿起了一个小小的照相机对我们说:照个相吧!堀田先生站起来用左臂搭在我的肩膀上准备照相,我急忙知趣地挪到他的右边站好,他用右臂搭在我的肩上,留下了这美好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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