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南下！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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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平三年，正月初一。</p>

适才过了除夕夜，又迎来新的一岁，整个九州上下，无论是中原、江南、淮西、川蜀、西岐、河东等地，皆是一副辞旧迎新的景象。</p>

毕竟纵使这天下乱成了什么样子，每日又死了多少人，这一代表新岁亦或者新盼头的年节，总会让人下意识的想要花心思过好。</p>

新的一年，或许就代表着新的生活吧……</p>

无数流离失所亦或者几已举目无亲的天下黎民，无不如此祈盼，便是成千上万需要掘土过活的百姓，也都尽力向山神土地公、不知埋在何处的祖宗老子献上贡品，祈求这天杀的老天爷早些放暖、祈求这天下早些安宁。</p>

但这狗日的世道、这乱糟糟的天下，焉是凭借一个祈求，就能安定下来的。</p>

…………</p>

嘈杂干哑之声，终于在旷寂中响起。</p>

雪地里伏地的死尸虽已被冻成了冰雕，但其腰腹却也被成群赶来的乌鸦啄的腐烂，脸上更是惨不忍睹，眼眶里黑黝黝的，只是定定的仰望着天际，僵白的肤色想要尽力融入雪地，却又因被啄的到处都是的断肠、内脏而显得刺眼无比。</p>

此时，成群的乌鸦纷纷受惊，振翅逃离而去，但它们竟未逃远，落在道旁不远处的枯树上，远视而去，一排排骨碌碌的鸦眼泛着绿光，形如死人眼一般的盯着北面行来的大队人马。</p>

“这些畜生，真是成精了！”</p>

这批南下的人马，占据了整个大道，一眼望不到尽头，当先的尽是骑军，持着“燕”字大旗，只是一言不发的南向，端的上是骁锐。</p>

而后面的队伍，便就要不堪的多，大队大队的燕军，虽说势如潮水一般，但行动起来实则与贼寇无异。</p>

这些燕军服色杂乱，外围的士卒还好说，兵刃齐备、皮甲半数皆有，但护在中间的，便只是一些老弱夹杂了，这些兵丁在如此天气中，还有许多人赤脚行路，其中不过半数人手有一口铁器，其他的多是尖锐木棍出头粪叉等物，更别说有什么铁甲了。</p>

如此模样，军纪自然也不能强到哪里去，能列队向南就已是足够，想要再多的指挥约束就是奢侈了。譬如眼见这道旁的群鸦，便皆是纷纷嚷嚷起来。</p>

“这有甚稀奇，这一年岁月，这些畜生不知啃食了多少人肉，只怕是俺们这些活人，它们都闻得到肉香。”</p>

“苦也苦也，这世道，俺们都需勒着裤腰带过活，每日干着提刀卖脑袋的生计，便是这样，也饿的前胸贴后背。这些畜生，却吃的比俺们人都还饱！”</p>

一团团人驻足而定，有不少人都弯腰去拾捡地上的石块，“今天过新年，俺们也打打牙祭！”</p>

“这些畜生是吃人肉的……”</p>

“怕甚，人肉俺又不是没吃过。”</p>

队伍突然就因此变得迟缓了起来，虽说这视线可及之处似乎尽是燕军，但中间甫一发生扰动，便带着好大一批青壮都去拾捡石块，惹得后面的妇孺老幼都好奇的发出了声音。</p>

群鸦惊走，有几只倒霉的挨中了石头落了下来，发出难听的嘶哑声，但偏偏其余乌鸦并不远去，只是在空中盘旋。</p>

队伍里发出惊喜声，有人不顾军官的喝斥制止声奔出队伍，去拾捡乌鸦的尸体。</p>

甭管这玩意好不好吃，总算块肉不是？</p>

而他们也并不惧队伍里大声喝斥的小军官，这些军官与士卒大多都是沾亲带故的，俱为一个坞堡出身的人，早就知根知底，士卒有甚害怕。</p>

而沦落成了这个模样，虽说是燕军，但与流寇无异，都是两条胳膊顶着一个脑袋，谁又怕谁？</p>

燕军是不发饷的，大半的兵卒又不是职业军人，一路裹挟流民，打的都是顺风仗，自然不会顾忌什么军纪，所以对地位不高的小军官也难免不会尊敬到哪去。</p>

一时间，军官的呵斥声、人群的呼喊声乱成一片，好不容易有些模样的长队，霎时就因为几只死鸦而变得臃肿起来。</p>

更有背了家当的老弱，当即在道旁开始埋锅造饭，河北乱了一年，几乎是大半地域都撂荒，人们早已饿的麻木，纵使是这燕军之中，虽还未出现人肉相食的局面，但也仅仅是凭着一口四处劫掠来的口粮才勉强生存至此，而被劫掠的地方自然也会生存不下去，也会一窝蜂的加入燕军之中。</p>

这就是燕军越打人越多，越打队伍越臃肿的原因所在。</p>

但须臾，嘈杂纷乱的队伍，便猛地一静，人人都下意识的整列队形，纷纷噤声。</p>

大道两侧，数百骑从后面赶了上来，呈左右伴在两边不紧不慢的催马而动，但这彪骑兵可不与旁的什么燕军一样。似若燕军大部，稍稍精锐的，就是一些坞堡主自带的兵马，兵刃器械十之有六，几乎就可领得一大将之位，不过也仅仅如此了，大部分燕军都还是步卒居多的，在这人都在饿死边缘的冬日，焉有多余草料供养马匹？</p>

可这彪骑兵，却都是骑着健马，身上披着甲胄，腰间挎着长弓，手中提着长矛，人人都是虎背熊腰，单只是气势就是精锐异常，哪有半点没吃饱的样子？</p>

隔着几十步远的地方，所有人都下意识的不再言语，目光纷纷避开这些骑卒，不看其他，单凭这些骑兵身上的精良装备，就足以震慑住所有人。</p>

但就算如此，其中几骑仍然提弓而起，将方才闹得最响亮的部分人一箭射死。</p>

“行军之途，若再是如此，便诸如此等人下场。”</p>

这一彪骑兵头领提着长弓，来回策马，冷声道：“李都统即在阵后，谁敢再放肆，就留在此处喂了乌鸦！”</p>

“继续行军！”</p>

所有人都是打了一个寒颤，死的人有一些沾亲带故的也只是敢怒不敢言。</p>

盖因这些骑卒，就是燕国大将军元行钦与燕国诸道行营都统李莽的亲军，总数共有两千余骑，有私下传闻，说这批骑卒就是曾经幽州的定霸都，但无人能够查证。</p>

不过所有人都清楚，这什么燕军之所以能够在短暂的时间内席卷大半个燕地，哪里是靠着他们这些形如流寇的人马，还不只是因为有这两千余骑和那一部卢龙军？</p>

莫说是愤怒了，就是这里所有人一起上，恐怕都不够这几百骑砍瓜切菜的。再者说，若真有人胆敢挑衅这部骑兵火并，恐怕当即就要被踢出队伍，大家伙的辎重本就不够，少一个人就多一份口粮，还不只是白白便宜了他人。</p>

队伍立即重新南下行军起来，那几具死尸亦无人理会，仍由其暴尸荒野。</p>

长队向后，大道旁侧，几骑驻马而立。</p>

旁边有人举了两面旗帜，上书“燕国大将军元”、“燕国诸道行营都统李”。</p>

旗下被簇拥着的两骑，也便就是元行钦与李莽了。</p>

二人立在道旁，只是眼顾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大队，表情各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