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引狼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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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开平三年，正月初五。</p>

彼时，萧砚正从黄河之滨接下汴梁来的旨意，奉诏向北。</p>

而在这处于漩涡正中的幽州城内，唯有一片肃杀之气。</p>

这肃杀气氛，自是由城内的禁军，以及那位主政河北大小事宜、代天巡狩的汴梁李公，检校司徒李振造成的了。</p>

纵使幽州城内尚有可以支撑一月余的粮草，这城防也早在两月前由萧砚开始主持以工代赈修整了一番，城墙高且厚、护城河宽且深，看起来怎么也足以保得城内无虞，但这位李公仍然无时无刻都在担忧，在这寒冬之日里焦虑的嘴角都起了泡。</p>

毕竟城墙再高、护城河再深，可城内没兵，什么都是空谈……</p>

从这日晨间开始，李振就登上了城头，不过纵使他早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惊得双眼眩晕，头皮发麻。</p>

正月里依还是一片冰天雪地，道路就算没被积雪掩埋，裸露在外的地皮也会被冻得极硬，但此时放眼望去，却看见幽州城外的四野，已被尽数踏成泥泞，一片狼藉。</p>

大队大队的燕军，举着各色样式的旗号，正拔营而动。从北向南，无数散乱军马，都只是沿着幽州城两翼席卷而来。</p>

而在李振的眼中，这漫山遍野的燕军，虽然散乱不堪，行动也笨重缓慢，但实在太多了，多的视线中都放不下。此时城外数里处已扎下一片营盘，但从北面来的乱军，却丝毫没有停顿下来的意思，只是不断向南席卷，越过山岗、矮林，径直就淹没了沿途的坞堡。</p>

有好几处小寨还是李振特意安排的，他虽是文人，但亦懂得“善守者，敌不知所攻”的道理，在城外设置碉堡军寨，便可与城内交相呼应，互为援助。</p>

按照他的想法，当用“正”兵挡敌，以“奇”兵制胜，这‘正兵’自然是幽州城，而‘奇兵’便就是设在城外的军寨了，每个军寨留百余人马，足以对来攻城的燕军形成威慑，毕竟这燕军不过只是一批形似流寇的乱军而已。</p>

且只要燕军敢攻打这些军寨，城内的守军也可出兵野战，或能一战告捷，大挫燕军士气。</p>

但现实又狠狠给了李振一个耳光。</p>

这些南来的燕军，几乎是一眼望不到尽头，而甫一进入幽州城的视线中，进行的第一件事，竟就是拔取这些城外的军寨，就是当着李振的面，直接依靠着人数荡平。且还不是一座一座拔取，而是一拥而上，数座军寨同时被围，几乎是被人海淹没。</p>

而这些军寨，有的瞬间被攻破，有的虽然还在苦苦支撑，但外面围着的乱军却是无数层，不要命似的向寨墙上攀爬，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p>

设在城外的这些军寨自然会向城内求援，可是求援的人甚至连军寨都出不了，更何况是通过堵在幽州城外的层层燕军营盘了。</p>

李振也不是没想过出奇兵制胜，按照设想那般一战告捷，与城外军寨里应外合，打这些乱军一个措手不及。但城外的乱军，却好像比他更希望城内会出兵也似，所有围攻军寨的乱军背后都不设防，直接露出一个大破绽。</p>

而就在这破绽旁侧，便就是接近两千余顶盔贯甲的骁骑在雪地中静静侯着，犹如一只卧虎一般，虎视眈眈的盯着幽州城，好整以暇，只待城内有猎物出现。</p>

李振并非不知兵的人，他能看出这燕军与流寇无异，自然也看得出这两千余骑是真正的骁锐，纵使城内有一千五禁军，但多是步卒，打起来恐怕胜负难测。</p>

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只能在城头上无言的看着城外的军寨被连根拔起，一個不留。</p>

就是如此当着他的面，就是这么堂而皇之。</p>

幽州城束手就擒，城外几个军寨中留存的粮食自然也被燕军尽数俘获，在城头上不时还能听见那些乱军的欢呼声，军寨中的粮食虽少，但起码聊胜于无，毕竟对流寇而言，最重要的也无非就是粮食了。</p>

至于李振那铁青的脸色，城内的守军都无心管顾，更何况是城外的燕军了。不论是他的脸色难看成什么样，这城外形如蝗虫一般的燕军，就是无有断绝的时候。</p>

在正月初三下午，刘守文的大纛就已立在了城外，初时好像也不过那么几座营盘、几面旗子，但后面便就是几乎每过一刻钟，就要多出数面各路元帅的大旗。</p>

从这两日来看，好似四面八方都有燕军朝幽州赶来汇合，每时每刻都有将领模样的队伍趋马赶向燕军大纛所在的中军营盘，短短两日下来，这周长三十二里的巨城，竟被四面合围的严严实实，营盘一层又一层，一路向外铺出去，好似整个视线都装不下。</p>

这城外燕军的声势，几乎是一夜壮大到了十几万之众！</p>

此时城外的军寨尽数被攻灭，两翼席卷而来的燕军人马，便就从幽州城外围的定霸都、义昌军两部的大营旁边绕过，继续向南。</p>

燕军自然不敢动戒备森严，又足有上万众的定霸都、义昌军的大营，处理了军寨后，就继续在幽州左近扫荡掳掠。而这一左一右两座大营，竟也分外默契的如出一辙，在营寨中按兵不动，只是不动如山的看着燕军席卷整个幽州境内。</p>

到了正月初五的傍晚，南下的燕军终于完全止住了汇合的声势，而幽州城也终于被围得水泄不通，对外是片缕消息都送不出。且这南下的燕军，甚而已渡过了高梁河，幽州境内，已尽数成了燕军地盘，李振这位代天巡狩的河北主政手中，唯掌握幽州孤城而已。</p>

傍晚时分，幽州四野方圆几十里，漫山遍野到处都是营火，燕军气势之甚，让人触目惊心。</p>

而李振也在城头，脸色灰败的枯坐了整整一日，嘴角的水泡愈来愈大，已成了糜烂之状，丝毫不敢触碰。</p>

“李公……”</p>

幕僚小心翼翼的登上城头，走到一旁立住，欲言又止。</p>

“义昌军那里如何？”李振额前的皱纹横生，声音有些沙哑，但他看着幕僚这副模样，实则已猜到情况不好。</p>

城墙边上，几个禁军将领按刀依着垛口，本在心绪复杂的看着城外一切，闻及此言，都有些竖起耳朵向这边张望过来。</p>

幕僚不由踌躇，李振却只是一拂手，叹声道：“诸位将军都是汴梁中人，乃陛下忠心之将，焉能不信之？若不信他们，这幽州城还能信谁？快快道来吧……”</p>

“朱军使虽然已安抚住义昌军各部，但他言之，此时并非野战的好时机，唯有傍城死守。”</p>

“这城外十几万人，老夫自也知道不可野战！”李振恨铁不成钢道：“老夫早些让他北上横山城营救康怀英，他彼时不动，这会再谈什么野战又有何用！？”</p>

侯在旁边的几个禁军将领都是冷眼旁观，心下冷笑。</p>

你既然知道不可野战，还在城外设那几个军寨做甚？城内本就没几个人能调动，又白白折腾几百人出去，换一些流寇顶个鸟用！</p>

李振旋即也想到了这个道理，自然不想再提，只是沉着脸道：“老夫是问，义昌军可否一心随我等据城死守？”</p>

很显然，一众将领亦是关心这个问题，纷纷都凑近了些。</p>

幕僚一时压力山大，他明明只是一个跑腿的，但李振似乎是把义昌军的锅压在了他的背上，好像没答出一个想要的答案，这帮禁军将领就要提剑砍他一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