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漠北前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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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忆……”</p>

帅帐，上头的帅案后，刘仁恭捧着一铜制酒樽，颇有些醉醺醺的样子，但仍然颇有威仪的发笑：“听说你是渤海汉人？”</p>

“禀燕王，末将确实长于渤海铁利府，然而这两年草原动荡，漠北连连东侵渤海，渤海王昏庸无能，连铁利府都拱手让给漠北大半，末将身上流有一部分汉人的血，自然不愿为漠北效力。”</p>

“哦？那为何来投本王？”</p>

帐下，身形魁拔的耶律阿保机半跪于地，声音不卑不亢：“去岁，听闻燕地动乱，中原各方势力皆北上侵扰，末将猜测燕王应正值用人之际，遂带着麾下骁勇南来，却在半途闻幽州丧师，末将当时本有意留在辽东观望，正巧又闻燕王复起，遂赶檀州来投。”</p>

刘仁恭缓缓点头：“善。”</p>

同时，帐中一些文士亦不由自主的点头。</p>

须知，他们初见这‘刘忆’，实则也有些疑惑，盖因阿保机的面容很容易看出来其并非是纯正的汉人，不过他这一番解释后也算是解了惑，按其自己的话来说，这刘忆应只是一个汉胡混血。不过燕地的胡人实在太多，也不算什么稀奇事，由此也可见‘燕军’的名气已传播甚广。</p>

一旁，卢龙军都指挥使田道成按剑跪坐，脸色一直都是波澜不惊，似乎并没有插话的意思。</p>

在他身侧，则是数位卢龙军的将官，分左右拱卫着这所谓的燕王。再然后就是只能够坐在帐口的一些投来的什么坞堡主了。</p>

粗略看来，这帐中的文士并不多，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帐中一角还有一穿紫色道袍的老道，正闭眼打坐。</p>

耶律阿保机只一眼，便将这大帐的所有内情扫的七七八八，同时也判断出了这大帐的实际掌舵人是谁。</p>

但他只是抱着拳故作看不出内情，用流利的汉话面向刘仁恭道：“末将求见燕王，还是为了强取横山城一事，燕王，横山城一座孤城，末将……”</p>

刘仁恭醉醺醺的一捋胡子，摆了摆手打断道：“刘将军悍勇，老夫确实是看出来了，不过这横山城嘛，着实不宜现下强攻……呃，一并解释，还请田都指挥使与你详谈。”</p>

耶律阿保机却故意不理，径直鲁莽的站起身，拍着胸脯道：“燕王何必犹豫？横山城确实是硬寨，但我堂堂燕军数万众堵在这城下，焉惧城内的千余梁军？”</p>

“城中梁军，虽只有千余，但其众可非等闲，大部乃龙骧军所部，其军使为王彦章。”一旁，田道成终于出声：“刘将军若不知龙骧军，或不知王彦章是谁，可自下去寻人问问。”</p>

“末将如何不知？”</p>

耶律阿保机哈哈一笑，一摆手，道：“那传闻中的萧军使八百骑定河北，不正是领得八百龙骧军？这所谓的王彦章，正是那萧军使麾下的第一重将？末将这些时日可谓是耳朵都听出茧子了。”</p>

“刘将军明白就好。”田道成淡淡道：“卢龙军多为半年前新募的燕地汉儿，属实不该去攻如此坚寨，一众依附而来的壮士亦多为流民，又无攻城器械，焉能强攻？且世子（刘守文）南下前就已定下军略，对横山城围而不攻，待南面幽州克复后，自可一举而下之。”</p>

“道理末将都懂。”</p>

耶律阿保机摸着刮得精光的下巴，对着刘仁恭抱了抱拳，道：“燕王恕末将直言。末将带数百骁勇来投燕王你，存的是博取马上功名，而非只是在这干等着！何况，据末将所知，营中并无什么存粮。</p>

末将不解，如此干等，每日反正都要饿死不少人，何不强攻一番？”</p>

刘仁恭干笑一声，只是喝酒罢了。</p>

而田道成则笑出声：“刘将军所带来的数百壮士，确实是渤海国一等一的好汉，但强取横山城只会徒增伤亡而已。营中固然无粮，但横山城内亦也无粮，取之何宜？刘将军若急着想取马上功名，本将大可遣你南下幽州去世子帐下效力，如何？”</p>

耶律阿保机则只是摇头，道：“幽州什么情况末将也晓得，不过也只是围城而已。中原梁军没北上前，都无硬仗可打，不妨先让末将拿这横山城开开刀……”</p>

说罢，他一个沉吟，复又单膝下跪，道：“若燕王与田都指挥使忧心伤亡，不妨只让末将领着麾下的数百人去试试水。若是末将侥幸攻下了，横山城就是燕王的，若是攻不下，也只是末将活该！”</p>

刘仁恭一时意动，但终究没有决策权，遂下意识看向田道成。</p>

旁侧的几个文士议论纷纷，显然都认为可行。</p>

田道成却不为所动，强硬道：“不许就是不许。”</p>

刘仁恭便再次干笑一声，抬手道：“刘将军，你就……”</p>

“燕王！”</p>

耶律阿保机突然梗着脖子道：“死的只是末将的人，燕王何必犹豫！这燕国大业，难道燕王还不能一言而决之乎！？”</p>

帐中一时静下。</p>

几个文士都倏的屏气，埋下头不敢出声。</p>

田道成年轻的脸庞上也闪过一丝慌色，进而重重的按住了剑柄。</p>

至于坐在帐口的一些坞堡主，册封的什么元帅大将们，都只是面面相觑，同时不动声色的用余光瞥着田道成。</p>

从这所谓的燕军起事之后，稍有些头脑的人实则都能隐隐看出来，这所谓的燕王刘仁恭，不过是一個用来立旗招揽燕人的吉祥物而已。而田道成实掌卢龙军，在横山城下的所有燕军中实力最强，他才是真正的话事人。</p>

不过一直从元行钦、李莽带着刘守文南下幽州以来，横山城外的这座大营向来都只是风平浪静，所有人都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p>

但话说回来，刘仁恭虽然只是一介吉祥物，但起码也是名义上的燕王，大部分投来的人马还是认的，不然田道成也不会在每次军议时把刘仁恭摆出来了。往常没人敢说，现今碰到耶律阿保机这一“愣头青”，倒是让所有人都有些措不及防。</p>

一时间，所有人看着耶律阿保机，竟不知此人是真傻还是装傻，但看其梗着脖子一副莽汉的样子，竟让人有些分不清。</p>

不过，帐中文士等人不提，那些投来的坞堡主等人倒确实是乐见其成，虽面上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但都在私下互相递着眼色。</p>

刘仁恭本人更是一愣，好似连酒意都醒了三分。</p>

“放肆！”</p>

一卢龙军将领站起身，按着腰中刀柄怒视着阿保机：“你此言何意！？”</p>

“敢问这位将主，吾难道有哪里说错了乎！”耶律阿保机眯着眼，寸步不让。</p>

“哼！”那卢龙军将领反而不好反驳，遂只是冷哼一声，指着他道：“军略早已定下，你若有疑问，自去幽州询问世子！”</p>

“燕王既在此处，何必问世子？难道说，燕王不能决策大燕事宜？”耶律阿保机复又看向田道成，大声道：“田都指挥使，你难道也如此认为！？”</p>

倏然，一众卢龙军纷纷按住腰中刀柄，不善的盯着阿保机。</p>

他们这批人，大多都是在渔阳时被萧砚提拔起来的新募军官，或者就是拆分出来的义昌军将领，此番行事，可不止是为了维护田道成，而是为了替田道成背后的萧砚掌控住大局。</p>

但偏偏耶律阿保机说的都是实话，帐中还有一众坞堡主等等看着，他们亦不能轻动，便看向田道成。</p>

刘仁恭亦眼角发跳，却不敢妄言。</p>

实则他还有些慌然，这大帐内怎么突然就到了要拔刀的地步了……</p>

“刘将军说的不错。”</p>

许久，稍板着脸的田道成扫了一眼一众坞堡主，终究是察觉到了压力。</p>

他作为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几乎是从一介白身径直被提拔成卢龙军都指挥使，虽说卢龙军大部分将校都是如此，但他承受萧砚的恩情太大，不敢轻易因为自己的疏忽决策坏了萧砚的大事。</p>

刘仁恭是傀儡不假，但也是稳住一众燕地野心家的‘燕王’，没有他，这所谓的燕军必然会一朝崩塌，彼时各个野心家自立山头，四处为祸燕地，反而不如眼下集中在一起好收拾。</p>

以往大家心照不宣自然无事，可在萧砚彻底了解这‘大燕’之前，他作为燕军大将，起码也要把这层纸继续糊下去。</p>

于是，田道成最终还是笑出了声，进而对着卢龙军众将压了压手：“伱们欲做何事？燕王当然能决策大燕事宜，刘将军既想显勇，本将何必阻拦……燕王，你认为如何？”</p>

刘仁恭干笑一声，看向耶律阿保机：“刘将军悍勇，老夫如何好寒此热血？不过刘将军当真要孤军攻城？”</p>

耶律阿保机便不再看田道成，昂然扫向大帐四面，朗声道：“诸位，可敢随吾一起攻城？”</p>

一众坞堡主自然不肯，他们方才是坐视看戏不假，但既然人家田都指挥使都表态了，没有卢龙军，他们这些三瓜两枣拿头去攻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