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大丈夫当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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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p>

天色很晴朗，万籁俱寂，独有一只海东青展翅掠过天际，轻而易举的穿破云层，在天空盘旋。</p>

述里朵缓缓走上高丘，轻轻按住身后随风飘动的披风，只是静静看着远处正有一座城郭的雏形正拔地而起。</p>

那是新起名曰‘大定府’的一座郛郭。</p>

在两百年前，唐太宗李世民征高丽，便驻跸于此，后又在这里置饶乐都督府，因这片地域向来都是奚族世代生活的地方，便以奚族首领为饶乐都督。</p>

不过后来漠北崛起，奚族臣服，中原巨变，这所谓的饶乐都督府便也名存实亡，早已不受草原人认同。</p>

然而，时隔百年，萧砚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这里便又被冠上了汉式的名字，上百名燕地的名匠次第出塞，依托地势，规划出了一座城池的蓝图。</p>

本来按照述里朵所想，第一座城郭当是修在王庭，然而萧砚的选址却是在这里，据世里奇香私下与她禀报，是萧砚在北进途中，遥望此地的云气有郛郭楼阙之状，便认为宜作漠北的新王庭所在。</p>

这个说法看起来荒唐，但却要比什么因为此地距离古北口不过六百余里，距离幽州也不过九百余里要好听的多。</p>

须知道，王庭西楼邑所在，据大定府这里尚还有近七百里，萧砚择址于此修建城池，看起来距离幽州还是极远，但比起西楼邑来说，几乎已是将幽州和漠北王庭的距离腰斩了一大半。</p>

若是有一支骑兵从幽州出发，单只是在白日里急行军，也能够在十日间抵达大定府所在，可以说，王庭南移七百里，实在是让萧砚更容易掌控一些。</p>

不过按照初步的规划，这座城池粗略建好也需要一两年的时间，若是要将整个王庭搬进去，三五年内是没办法的。所以在这两年内，漠北王庭依然还在西楼邑。</p>

故在这个前提下，述里朵纵使稍有些不满，明面上也只是顺从此项决议而已。</p>

谁叫这个做决议的人是萧砚呢。</p>

事实上，整個草原上并非是所有人都会畏惧他。彼时萧砚向北狂飙突进数百里，灭了几个大小部族，其他被打残的则是没有计数，在这种情况下，有的立刻就臣服，有的却是想逃，或者就是拼死抵抗。</p>

若没有述里朵及时出面安抚诸部，这草原人心也不会这么快稳定住。</p>

因为在这种事上，萧砚固然武力强势，但如果没有述里朵他也做不好，毕竟他一个初入草原的军阀，在草原上一点信誉根基都没有，不是所有部族都会信他的承诺的，且一味凭武力镇压，也只会适得其反，激得诸部时时刻刻都想反抗。</p>

也就只有凭借述里朵的影响力，才有那份信誉和威望替萧砚笼络住所有部族，以致草原安定下来。</p>

她借萧砚的势，萧砚借她的威，二人如此合作，勉强算是双赢，但总体而言，萧砚的赢面要大得多，毕竟述里朵自己的威望也下跌了不少，如八大部的暗流涌动，她也需要花心思拉拢、安抚妥协。</p>

这几年内，她离不开这位诸部首领尽皆畏惧的萧将军。</p>

所以，她无法拒绝王庭南移的决策。</p>

“太后。”</p>

身后有着戎服的侍女捧着一杯茶水近前，毕恭毕敬的递给述里朵。</p>

另外则有侍女抬着交椅和小桌，悄无声息的布置好。</p>

述里朵随手接过，轻轻呷了一口，进而也不放下，只是持在手中，淡声询问：“这么快，南面的商人就已到此处了……实在是快。”</p>

若说快，细数之下也并不算多快，毕竟那一场新王册立的仪式都已在一个月前，先王耶律阿保机的下葬仪式甚至都是在半月前了，一个月的时间能生出太多的事情，就莫说是汉商出塞这等微不足道的事。</p>

不过这些汉商的到来也实在太快了些，几乎是战事初定，就已纷纷涌进草原，朝着这里聚集过来。</p>

若是朝着南面望去，便能看见从大定府城郭选址边逶迤而过的土河沿岸，连绵无尽头的帐篷间，已有一个规模不俗的集市形成，其间中原汉商和草原人来来往往，俨然是在随时进行着以物换物的交易。</p>

一直侍立在旁边的世里奇香便低声道:“昨日，又有许多南面的汉商赶了过来。奴以为，是南面早就有人在组织他们入草原……”</p>

“是好事。”</p>

述里朵一拂披风，将茶水置于小桌上，随意的坐在交椅间，淡淡道：“萧将军既然想极力促进河北与草原进行互市，于本后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不用计较什么。”</p>

说到此处，她便突然想起什么也似，随口问道：“萧将军在做什么？”</p>

世里奇香便马上回头，看向一个侍女。</p>

后者急忙上前，低声道：“禀太后，今天早上，萧大汗在营中教习大王箭术，中午用膳的时候，大王也是随萧大汗在营中一起用的。”</p>

世里奇香表情有些微妙，却只是低头不语。</p>

述里朵亦是美目稍稍虚掩，略略颔首，捧着茶水饮了一口。</p>

耶律阿保机的死讯，她是第一个知道的，具体内情也是她亲自令人封锁的，便是知情人箫敌鲁和那些当时在场的漠北士卒，都已被她安置在了南面。</p>

对于自己这个丈夫的死，她的心情确实很复杂，或者说大半都是愧疚，然而归根结底，除了愧疚外，却并不悲伤，反而隐隐有些松了一口气。</p>

她很明白，按照耶律阿保机的性子，在知道了内情后，两人间便就是信任不复，她也会权力尽失。</p>

夫妻这些年，彼此都是相敬如宾，阿保机对她也很是尊重、信赖，但不代表他是个傻子，蠢货，无能之辈。</p>

阿保机是爱王后，但更爱漠北，他不会因为王后而做出对漠北不利的事情。</p>

王后，则只爱漠北。</p>

她为了漠北崛起，为了成为武皇一般的人物，愿意在必要的时候舍去一些东西，纵使是暂时牺牲漠北的些许利益。</p>

先王故去，新王继位，她摄政大权。</p>

这是最好的局面。</p>

至于萧砚若真愿意将耶律尧光当成义子对待，那也是最好的局面。</p>

不过述里朵知道不可能。</p>

在萧砚的手中，还有耶律倍。</p>

她很清楚，萧砚那日当着诸部首领的面提出要带耶律倍去中原，确实是替她解围，但深究下来，萧砚不过是要把耶律倍这一货真价实的耶律氏正统握在他自己手中而已。</p>

按照中原的说法，耶律倍就是漠北的世子，是皇太子一般的人物，具有绝对的合法正统性。</p>

漠北若是有变，萧砚完全可以师出有名，也就是说，他掌握了出兵漠北的最强宣称。</p>

他是按照承诺扶持耶律尧光成为了漠北王，但承诺里，可没有说不能带耶律倍去中原。</p>

两个野心家的碰撞，终究是充满了尔虞我诈。</p>

述里朵倒是想俘获这个萧将军的心，奈何无计可施。</p>

见她陷入沉思，世里奇香便建议道：“太后，是不是要把大王带过来？”</p>

“罢了。”</p>

述里朵缓缓摇头，进而只在这高丘上眯眼看着远处城郭许久，才道：“奥姑为萧将军疗理功法遗患的事，如何？”</p>

“似乎不太顺利。”世里奇香回道：“据奥姑的说法，萧将……萧大汗非只是单纯的因为出马而造成的遗患，他心魔太重，奥姑只能施法接触萧大汗出马的后遗症。心魔一事，奥姑也还在研究。”</p>

“心魔……”</p>

述里朵细细念了这个两个字，轻轻颔首。</p>

“太后。”世里奇香弯腰下去，低声道：“何不趁此让奥姑想办法……”</p>

“这等话，以后不用说了。”述里朵掩上茶盖，波澜不惊道：“信任，是一点点培养起来的。本后犯不着因为这点微末小事冒险，漠北，折腾不起了。”</p>

“是奴愚钝。”</p>

“走吧，下去准备着，萧将军回返中原在即，这两日设一个宴，一为大王犒劳诸部首领，二为萧将军送行。”</p>

……</p>

土河旁的大营校场内，无数骑士奔腾，耶律尧光纵马在最前，搭弓射箭，正中箭靶中心。</p>

在他四面，十余诸部首领的子嗣同样在策马，手中拉弓不断，不断响起无忧无虑的欢腾声。</p>

点将台上，萧砚一身漠北样式的戎服坐在首位的交椅间。</p>

他的肤色已经完全成为了古铜色，下巴上胡茬点点，平白让外表年龄增长了好几岁。</p>

但就算如此，他在一众粗糙的蕃人首领间，却仍然显得像个小白脸。</p>

此时，他的笑声很爽朗，指着下面一纵马超过耶律尧光，抢先在箭靶上留下几支箭矢的少年郎道：“这是谁家的好儿郎？”</p>

左右同样坐在一面面交椅上的诸蕃首领中，一束辫的矮壮大汉站了起身，喜滋滋的抱胸行礼道：“禀大汗，是俺的儿子！”</p>

事实上，在耶律尧光继位前，已经有不少小部族的首领在面见萧砚时口呼大汗，直到述里朵正式给萧砚上尊号曰南面大汗后，所有部族也便都纷纷改口。</p>

当此之时，这大汉喜形于色，俨然是知道自家那儿子给他这个老子争了脸。</p>

“我记得你是涅剌部？”萧砚发笑，用娴熟的漠北语询问。</p>

“正是！”</p>

“帮我记一下。”</p>

“是。”一个立在萧砚身后的不良人立即上前了两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