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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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圆月下，升平楼上的花灯映亮了集英殿前的宫廷广场，阔约一百余步的广场两侧，朱栏彩槛，皆悬有花灯，璀璨无比。</p>

汴京，作为帝王皇宫所在地，就是从朱温开始的，相较于长安的大明宫和洛阳的紫微宫，这座皇城都略显于逼仄、小气。</p>

且由于是在汴京以前州城的基础上扩建的，这座皇城仅仅只用了几年的时间就开始使用，所以殿宇不多，规制也不算大，作为一国君王的脸面、皇权的威严，殊无浩荡之气，反而甚有小家子气的感觉。</p>

所以朱温近几月在志得意满后，便难免动了大兴土木的心思，决意仿洛阳紫微宫好好扩建一番皇宫，以彰显自己的文武之功，而这所谓的集英殿升平楼，也是半年前由鬼王撺掇朱温暂取渭河沿岸的巨木，乃至的废木所建起来的，亦是现下这皇宫里宴请群臣和外藩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地方。</p>

不过到底是皇宫，就算再怎么粗制滥造、再怎么逼仄小气，该有的富丽堂皇还是不会少的，加上殿室又是新建，便难免有奢华之气。</p>

萧砚入了宫城后，便立刻有一宦官来引他向里，旁边一些没有这番待遇的紫袍、红袍大员，间或被提携带来、或有实权差遣的些许绿袍官员，以及一些大员家眷，都纷纷侧目。</p>

不过在闻及萧砚的身份后，又远远见到那一具有标志性的宽肩窄腰背影，遂也只是以为地位和圣眷使然，故也奇怪不起来便是。</p>

“好教君侯知道，阿爷为了候您老人家，早就等候多时了。”那小宦官一边在前头作引，一边不忘为自家义父递上几句好话。</p>

而平素待人较平和的萧砚，此时却自有一股威气，负手缓步走在后面，只是略略颔首而已，并不多言。</p>

那小宦官见此，自是惴惴不安，反而不敢再出声了。</p>

但远远看见丁昭浦从角落里迎过来，萧砚一面负手立在假山旁看着池水赏花，一面道：“丁公公这位假子，伶俐机警，今后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p>

早已将腰稍稍弯下去的丁昭浦闻言一愣，而后自是一笑，赶紧道：“哪里、哪里，一介贱奴而已，能入君侯的眼已是大幸，岂敢当得人才二字……”</p>

至于那小宦官，这会已然惊喜交加了，心下对萧砚的感激之情油然自生。</p>

单只是萧砚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已胜过多少赏钱了，丁昭浦现下作为宫里的大宦官，名下假子颇多，其中互相间的勾心斗角又不计其数，向上使钱、向下使绊子都只是寻常事，真想出头全看丁昭浦一句话而已。</p>

而勉强作为丁昭浦信重的几个假子之一，谁不知这位年纪轻轻的冠军侯就是他们这阿爷在宫外最大的靠山，能得靠山的靠山这么一句话，还怕不能出头？</p>

丁昭浦自然明白萧砚这是在赏恩，便也当然愿意给这个面子，遂不吝给了那小宦官一些褒奖之言，最后才一挥手：“过去守着。”</p>

那小宦官自是欣喜至极，忙不迭的绕过假山，旋即便去小径园外守候便是。</p>

其走后，丁昭浦的态度便又恭敬了些，不掩巴结之感，进而左右看了看，然后才一撩拂尘，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来：“照君侯的意思，今日陛下服用仙丹时，奴婢悄悄取了一枚来，是最新鲜的……”</p>

“费心了。”萧砚缓缓颔首，取过那所谓的仙丹，竟是就将这唯一一枚径直用手指碾碎，而后轻轻闻了闻。</p>

丁昭浦自有些惶然，朱温宝贵这玩意的很，每日都有专人计数，他可是冒着巨大的风险偷了一枚出来，这一碾碎，可就没有第二枚了……</p>

然则，萧砚的脸上已经显出了然的淡笑来，而后掌心闪过流光，一缕缭绕的鬼气便腾出，径直将那仙丹的碎末摧毁成空气。</p>

“果然是罂粟。”</p>

他自语一声，而后道：“这所谓仙丹，是由何人炼的？在何处炼的？丹材从何处来？”</p>

“好教君侯知道，这仙丹，初是由鬼王呈上，之后陛下才令其将丹室搬到宫里来，却是两个传说中的天竺圣僧，专门在庆宁宫划有一座丹室，除非有腰牌，皆不得入，至于丹材……”</p>

丁昭浦想了想，摇头道：“奴婢并未亲眼见到过转运丹材的过程，不过听说还是由鬼王花费数月派人从西域取回定量，据传有好些丹材十年一熟，许就是君侯您说的这‘罂粟’……”</p>

“什么十年一熟。”萧砚自是失笑，却并不多言，而后道：“什么天竺妖僧，也会炼丹？我中国佛家不可？道统无人？”</p>

丁昭浦讪笑道：“亦也是鬼王，他借昔年天师府张玄陵不肯臣服一事，建议让陛下对道统斩草除根……”‘</p>

萧砚一时玩笑话，自然不会计较，进而摆了摆手：“过段时日，我会引一老道入京，你想想有没有法子让他有机会见到陛下。”</p>

“交给奴婢来办。”</p>

丁昭浦恭敬折身，并不多问，他知晓萧砚在这個节骨眼敢引道士入京必然会有他自己的把握，且不用多想，肯定最后也是冲着鬼王去的，他既然早早就上了萧砚的贼船，时至今日，已然没有了下船的机会，便当然只管称是而已。</p>

见事情说完，他才复又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来。</p>

“君侯所需之物，奴婢已然备好，待会君侯若是想离宫，出示此物即可。”</p>

萧砚自然接过那一金吾卫的令牌，打量了下，收进怀中。</p>

“还有一事。”丁昭浦低声道：“今夜入宴的名册中，确实没有冥帝……奴婢仔细打探过，冥帝并未在闭关，而是在月初上报陛下，说为了擒一玄冥教死敌，已然亲自往灵州而去……”</p>

“灵州、死敌？”萧砚稍稍蹙眉，略一思量，便已了然，而后负手拧眉不语。</p>

见似乎并无他事，丁昭浦在等待片刻后，才建议道：“君侯，要不奴婢引你去宴上？”</p>

“不用，你我不易走的过近。”</p>

萧砚沉吟道：“眼下鬼王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难免会有些耳目盯我，日后，就遣你方才那位假子行事即可，除非必要，你可以不动。”</p>

丁昭浦了然，心知萧砚这是替他着想，若是鬼王寻了把柄发难，萧砚作为实权大将，除非天大的祸事，都能自保一二，而他这个宦官可就不一样了，轻易就能被弄死。</p>

遂萧砚此举，也是为了防范事情会直接牵连到丁昭浦身上来，实在不行，也可拿方才那小宦官顶缸。</p>

丁昭浦自无不可，心下略动，便立即唤进来那小宦官，为萧砚好好引荐了一番。</p>

那唤作田二的小宦官埋头趴在地上，余光瞥见一脸淡然的萧砚略略颔首，心下已经是暴喜，哪里不知自己的富贵已经落到头上了……</p>

事毕，自然是由田二引着萧砚去升平楼，但恰入一座负责净手、更衣的偏室后，身后却也立即跟了一人进来。</p>

隔着屏风，萧砚能很明显的辨出后者身材不高，是一个女子。</p>

而后，便有刻意压低的唤声响起：“冠军侯萧砚？在里面吗？”</p>

萧砚掀帘出去，只见一个宫娥正站在那，眼睛左右乱瞟，脸上有些紧张兮兮的神色。</p>

“我是。”</p>

实则，那宫娥在见到萧砚的脸后，就已经松了一口气，而后小心的上前，低声道：“君侯，奴婢想给你传句话……”</p>

萧砚略略蹙眉，却并不移步，只是淡色：“你背后的主子是谁？”</p>

那宫娥紧张莫名反倒是急得慌，声音压得更低：“郢王妃……”</p>

萧砚反而拧眉愈盛。</p>

张贞娘？</p>

见他沉思不语，那宫娥也一时失措，便只好低声道：“陛下正在服丹修炼，郢王妃请君侯一见……”</p>

这是多么奇葩的一句话。</p>

陛下在服丹，然后王妃才能请他去一见……</p>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妃请他去一见呢？朱温办的这破事，若真有魄力，学一学唐玄宗又如何？天下人皆知的事情，却偏偏还要装模作样的藏着掖着，对外只穿是张贞娘在代冥帝尽孝，难不成是喜欢这种禁忌感？</p>

实在是奇葩。</p>

不过念在是朱温，也就不奇怪了，这厮不止是儿媳，也喜欢强迫臣子的老婆……加上又处于唐末这个时间段，比起那等喜欢吃人的事来说，这种事反倒显得无关轻重了，唯只是有失名声、伦理纲常而已。朱温又不在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