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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令妤才知道原来这家琉璃坊是陆三郎名下的。
琉璃珠、琉璃盏、琉璃杯、琉璃细口花器、琉璃坠子……应有尽有。因并未对外开放,这些琉璃物件均只是分类摆放, 并未收起来, 罗令妤得以在其间挑得眼花缭乱,越看越喜欢。她拿着一副琉璃坠子凑到眼皮下打量, 清澈莹润的眸子映在五色光华下, 璀璨明耀。坠子打磨得仍然有些浑浊, 琉璃不够清,不如平时所见西域传来的那些……这样做工的琉璃坠子, 让罗令妤一下子想到了陆三郎曾送她的那副琉璃臂钏。
原来他送她的那副琉璃真的不是传自西域, 而是他自己名下坊间做出来的未成品啊……罗令妤聪慧, 一看此坊,便想到了若是琉璃真能批量产出, 那陆三郎不光得到财,国与国之间的货物流通他必然都能占话语权……真是让人好羡慕。
“妤儿妹妹挑得怎么样了?”身后不冷不热的男声, 吓得正在端详手中坠子的女郎手一哆嗦。
抚着猛跳一下的胸口, 罗令妤回头,果然是陆昀。陆昀面色冷清, 眼帘下垂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后,如鬼魂突然出现一般,再相貌出色也遭人怨。罗令妤恼他:“你吓死我了……不过雪臣哥哥,你这里的琉璃都很漂亮,我都很喜欢。我要慢慢挑。”
陆昀淡声:“可以。”
罗令妤奇怪地看他一眼。
陆三郎平时与她说话时,总带着几分逗弄的意思,或嫌恶她, 或与她撩拨。他这会儿这般正儿八经,与她在外人那里看到的清高矜贵的陆三郎一样。他对她态度和对寻常女郎那般,罗令妤心中略有些堵,不太舒服。她刚在陆三郎面前哭过,疑心他不喜欢自己哭,然他这么冷冰冰的,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罗令妤有点儿尴尬地扭过脸,低下头继续挑琉璃物件了。
却是站在她侧后方,陆昀幽幽道:“妤儿妹妹还记得我送你的臂钏么?”
罗令妤:“……!”
心猛地扎一下,呼吸尽量平稳,罗令妤镇定噙笑:“记得啊。雪臣哥哥送我的那副臂钏也是从这里出来的吧?我很喜欢呀。”
阳光从窗格子照入,点点光斑浮照,立在角落墙下,郎君面容被阳光落的,以高挺鼻梁二分,一半光明,一半阴暗。他唇角浮起一丝讽刺至极的笑,双手负后,宽幅的袖袋中放着他从老掌柜那里拿回来的琉璃臂钏。他心中已经认定了某个事实,但他偏要听罗令妤如何说——看这个表妹,伶牙俐齿,能给他说成什么样!
陆昀淡漠的:“既是喜欢,怎从不曾见你戴过?”
罗令妤反驳:“自然是喜欢,才舍不得戴呀。”
她快速转身,嗔他一眼:“雪臣哥哥,你干嘛总提那副臂钏嘛!你都送给我了,总不会还想要回去吧?我在挑琉璃,你不帮我选,还总打断我,太过分了。”
陆昀站在墙根阴影里,眼神幽静地看她。
对上陆昀的这种眼神,罗令妤心中咯噔一下,抚摸着心爱琉璃的手指尖颤了颤。他眼神很平静,但她本能直觉——他在发怒。
君子之风,喜怒从不形于色。陆三郎乃当代名士,他的一言一行都被无数人看着,效仿着。出身豪门世家,家学渊家教极好,陆三郎怒起来,也不会头脑发热,当庭失态。然他那冰啄一般寒冷的眼,沉沉地盯着罗令妤。
陆昀:“把那副臂钏找出来给我看看。”
罗令妤胸口微滞:“……”
态度反常即为妖。
她恼:“你这是做什么?那臂钏我今日没戴出来,你送给我了就是我的,你不会想要回去吧?”
陆昀仍然盯着她:“让我看看我送你的臂钏在哪里。那是我这里做工最好的一副,我极为珍视。让我看下它,这里的东西,我任由你挑三样。”
罗令妤不安的,放下手中拿着的琉璃。她心中有直觉,但她不愿相信。她心跳的快,手心很快捏了汗。她仰起脸,如忽然想到一般转移话题道:“我怎么能随意要雪臣哥哥的东西?其实雪臣哥哥,你我关系也没那么近……这些琉璃我就是看一看,我不会白要你的。”
陆昀望着她。
她尽量目光不躲闪地回望。
他目光灼灼,看她的时间越长,她后背出的汗越多。两人不说话,皆有些硬扛的理。到此时,彼此心中都已经有了察觉,有了定论,却是谁也不肯承认。过了半晌,罗令妤见陆昀唇角笑意弯一下,他再次:“罗令妤,我们慢慢拖。今日我定要见到那副琉璃臂钏。我此人你是知道的,甜言蜜语对我没用,插科打诨也没用。”
罗令妤怒:“我说了我没戴出来!我留在家中了!”
陆昀声音加大:“那就回去看!”
他声音突然抬高,隐怒之色已掩饰不住。郎君阴着脸训斥般的样子,真的有些吓人。虽然他袍袖不扬脚步不动,他一根手指头也没碰到罗令妤,罗令妤却被骇得后退了好几步。而对陆昀来说,罗令妤让他失望至极,她到此时也不肯跟他说实话。
她到现在还在骗他!
她当着他的面都能将谎话说得这样理直气壮,那他看不到的时候,她都做了些什么?是否将他当跳梁小丑般玩弄,看他数次为色所迷,她是不是很得意?
罗令妤到底拗不过陆昀。
女郎垂下眼:“那臂钏……我丢了。”
陆昀冷声:“那我们就慢慢补完你丢臂钏的这个故事。”他走上前,罗令妤后退,却仍被他堵住后路。她瑟瑟不敢动,她都怕他突然动手打她……陆昀只是俯眼,嘲讽的:“没关系,罗令妤。继续拖。我有一天的时间与你耗。”
“我们现在就回陆家,去你的‘雪溯院’,把有关此事的你的侍女都叫过来。好好把这个故事补清楚。我们现在驱车,你有一路的时间,好好想怎么跟我编这个故事。”
他平时与她开玩笑时有多暧.昧,此时就有多绝情。罗令妤泪水已在眼中打转,他却似没看到一般——罗令妤这时才认清陆三郎的真面目。
他心冷硬的时候,这般伤人。
她企图在他面前蒙混过关,企图博取他的同情心,让他不计较,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一件事。
陆昀和罗令妤一起回陆家,坐在牛车上,罗令妤仍然不死心,仍然想编一个尽量完整的故事来。但她悄悄打量同坐一车的郎君那冷峻面容,心神愈发混乱,沉甸甸的,无法冷静思考。罗令妤咬唇,她也是梗着一口气,不肯在这时候认错。
一直到回到“雪溯院”。
中途还碰上陆二郎陆显。
罗令妤不情不愿地领陆昀回自己院子时,冷不丁看到陆二郎,当真惊喜。陆二郎在的话,是不是可以劝走陆三郎?陆雪臣总要听他哥哥的话吧?但罗令妤才要跟陆显打个招呼,远远的,陆显看到他二人后,一愣。陆显脸上露出“我什么都没看见”的和善笑意,他和仆从匆匆离开,避过了迎面走来的陆昀和罗令妤。
罗令妤对他绝望:“……”
待两人走后,陆显还在满心欣慰:果然没有衡阳王,三弟和表妹的感情进展飞速。这才几个月,天幕昏昏,三弟都能在晚上被独自邀请去表妹的“雪溯院”了。关系如此亲密,梦中那天各一方的“纸短情长”,当再不会发生了。
陆显斗志满满,觉得自己的策略正确无比。他果然应该多找衡阳王谈谈心,一让衡阳王没精力讨表妹欢心,二让衡阳王意识到世家的实力,此时当不是双方决裂的好时机。
……
门关上,在清算之前,罗云婳被侍女领去睡觉。而主屋,陆昀坐下,罗令妤跟随。几盏铜灯下,罗令妤收藏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字画、玉佩、香囊、绸缎扔了一地,罗令妤装模作样下,自然找不到那臂钏。
陆昀只不说话,冷冷看着她。
陆昀转头看向发抖的侍女们:“表妹从南阳来,人生地不熟,祖母心怜她,就派了你们过来伺候。你家女郎说弄丢了东西,但你们一问三不知,我疑心是你们这些侍女中有人监守自盗。”
“监守自盗的侍女,留着伺候表妹终归不妥,放你们出去又恐称了你们的愿。直接杖杀了吧。”
他轻飘飘一句“杖杀”,立在屋中被他问话的侍女们一个个噗通通,都吓得跪了下去,哭着喊“三郎饶命”。罗令妤坐在他下方,绞着手,脸色苍白。她此时看他铁面无私,心中已经惶恐至极。
陆昀看向跪在最前的侍女灵玉:“而你作为贴身侍女,杖杀都不足以罚。明日把你的父母领过来……”
“陆雪臣,你够了!”罗令妤再也看不下去,猛地站了起来,“这是我的院子,她们是老夫人派来服侍我的。赏罚都由我来定才是!你虽然是陆家三郎,可是在我的地盘,你总要给我些面子吧。”
陆昀微笑:“那就请表妹下令杀了她们吧。”
他道:“表妹心狠手辣,这样的令,想来也是能下得出的。”
罗令妤被他气得发抖:“什么叫‘我也是能下得出的’?在你心中我是有多不堪,多视人命如草芥?就因为我当日对你做的事么?就因为那一件事,日后我做多少,你都觉得我是恶人么?”
“我一个人带着妹妹来异乡投靠亲戚,我这亲戚还只是一个与我无血缘关系的伯母。她会不会看重我,陆家会如何待我我都不知道!前途未卜,我必须帮你么?我自身已经前途暗淡,我为什么还非要多保一个人?”
“又不是我害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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