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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因为秦守业不易察觉的那一笑。

她费尽全身的力气打开所有的煤气阀门之后,忽然双腿一软倚着个煤气罐滑坐下来,垂着头看地上,神经质一样大哭,哭完咯咯笑一阵,她是真的觉得好笑,每个人都好笑,忙忙碌碌紧紧张张,最后怎么样,谁有好下场了?

说不清是不是鬼使神差,她忽然就抬起头看了秦守业一眼,也正是因为这一眼,她万幸地没有错过秦守业唇角边那抹冷笑。

这个人至死都没有悔意,至死也不觉得抱歉,这抹冷笑像最腥的饵,勾出了她心里最毒的恶念。

凭什么啊,自己失去了母亲,失去了阿成,失去了岳峰,到头来还要陪上性命,但是秦守业呢?

他受到什么折磨了?没有,她甚至一时心软还放走了苗苗。

秦守业应该千刀万剐,秦家应该家破人亡。

季棠棠的笑声由失控转作森冷,秦守业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不同,愕然抬头,对上她冰锥一样的双眸。

察觉到她的用意之后,秦守业很快就从最初的惊惶中镇定下来:“你跑不掉的,警察都在外面,前后都有人守着,杀不杀我,你都完了。”

“我跑的掉。”

秦守业哈哈大笑:“跑得掉?你以为警察都是死的吗,除非你会飞天,又或者你像地鼠一样打个洞……”

他忽然不说话了,脸色刹那间暗如死灰。

季棠棠举起来的右手五个指尖幽碧发亮,她说:“谢谢你们秦家送我一条活路,老老少少,我一个都不会漏掉!”

秦守业骇极,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疯狂扭动着身体朝她爬过来,季棠棠大笑,胸腔里涌动着恶毒的报复的快意,这一刻,什么岳峰,什么叶连成,她通通抛到脑后去了,没有什么比让秦守业来的痛彻心扉更叫她畅快的了。

秦守业家的地砖在鬼爪面前碎如齑粉,她知道爆炸的威力会很大,所以一直往下挖,觉得足够深了之后又在壁上开偏洞,地基钢筋攀折如同竹条,地底深处的湿泥腥潮味扑面而来。

估摸着差不多了,她回头爬了几步,等来了洞口呼哧呼哧剧烈喘息的声音,还有那张这辈子她都不想再看到的脸。

她对着他微笑,用口型轻轻对他说了一句:“再见。”

鬼爪的力量弹出了那个刚刚打着火的火机,火焰擦过秦守业的脸,映亮他黑洞洞的眼眸,她看到秦守业愕然抬头,视线追随着那个被鬼爪弹的很高的打火机。

一切都好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伴随着继之而来的一声巨响。

炽热的气浪迫进了地洞,沉闷、黑暗和阻滞迎头罩过来,季棠棠几乎是在瞬间就昏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黑的看不见五指,爆炸在地面上硬生生开出个深坑,而强大的气浪又把偏洞的洞口给堵上了,季棠棠静静地躺着,她觉得奇怪:底下一点空气都没有,她怎么没死呢?

下一刻她就想明白了:敦煌之后,她是可以在地下呼吸的,老天的安排多么巧妙,秦家的鬼爪和她险些丧失性命换来的异能,在最后的关卡联手把她推向活命的曙光。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那一次有岳峰救她出来,这一次,那个人被埋在比她更深更黑的地下,永不苏醒。

季棠棠的眼泪慢慢顺着眼角滑落,静下来的时候,居然能听到地面透过土地传来的人声,上面一定很多人,警察吗?是不是像电视里那样带着白手套,忙着给犯罪现场拉警戒线?

她昏昏沉沉地想着,迷迷糊糊地再次睡过去,再次醒来是给饿的,人在饿昏了头的时候,只剩下最基本的本能反应,她再一次启用了鬼爪。

总不能啃地下的泥土充饥,她想要吃的。

她挖了很久很久,挖到了丛生的植物长长伸入地下的根须,她记得小区最外围是有绿化带的,这样很合适,总比在大马路中央突然探出头来收敛和低调。

实际情况比她想的还要好一些,确实是在绿化带,但是更远,距离那个小区差不多有一条街,天色蒙蒙黑,路面上没有人,她艰难的从洞里爬出来,又拔拉了边上的土块把洞口堵住,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抖罗了一下身上的泥,茫然的往路的另一头走。

走近了,渐渐有人声,原来这是商铺一条街,很多早起卖早点的摊贩陆续出摊了,季棠棠等在一个摊煎饼的推车前头,出摊的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边摊一边跟她拉话:“开张生意,这个月最早的一次了。”

季棠棠没说话,煎饼摊好了叠起切段塞油纸袋里,油腻腻的,但是很香,她拿了坐到街边的台阶上,一口一口地咬,咬一口嚼很久,眼泪顺着脸颊滑进嘴里,下一刻抬头,忽然就看见了日出。

在远处的楼顶上,露出了橘红色的一角。

小时候写作文,她写“太阳公公露出了半边脸,慈祥的对我微笑”,中学的时候上英文课,老师说:“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tomorrowisanotherday,任何时候都要充满希望去拥抱明天。”

她新生了不是吗,秦家附骨入髓的追踪,盛家挥之不去的阴霾,纠葛,杀害,对亲人的连累,伴随着秦家那一声巨响,俱成飞灰,他们会以为她死了,而她又悄无声息的复活在这里,从此过正常人的生活,这不正是她这么久以来梦寐以求的事吗?

但是她的失去呢?她失去了那么多,那些她爱的人都是代价吗?何其荒唐,她可以拒绝吗?只要换他们平安。

在秦守业面前,她放过狠话要“一个都不放过”,但是现在,突然间心如死灰。

那块煎饼,到底没有吃完,她攥紧那个油纸袋,在街边失声痛哭到不能自已。

有个小姑娘好奇地在边上看她,忽然就指着她大叫:“妈妈妈妈,这个姐姐在哭。”

季棠棠抬起头,小姑娘的母亲有点慌,低声训斥女儿:“囡囡,不要乱说话。”

小姑娘有点委屈,胖乎乎的手指含在嘴里,一手攥着妈妈的裤脚往她背后缩,季棠棠冲着她微笑了一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外走去。

她信步沿着街道一直走,走过市中心,走过人气渐消的市郊,走到出城的柏油道,地面微微颤动,身后来了辆货车重卡,季棠棠停下脚步,下意识扬手。

车子在她前头十来米处停下来,司机探出头来,操着一口四川口音:“妹儿,你去哪噻?”

这是跑长途去新疆的货车,季棠棠踩着脚蹬爬进驾驶室里,当着司机的面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几张大额的,剩下的都是毛票子,她把钱往司机面前一推,说:“我也去。”

司机觉得她很奇怪,还想问她什么,她脱下外套盖到身上,说:“师傅你慢慢开,我要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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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车开的很慢,沿途在各个点停,卸货,又补货,司机是个老粗,每次看签收单都抓耳挠腮,季棠棠会接过来帮他看,帮他算每笔货该卸多少,还剩多少,司机大为感激,渐渐熟络,也愿意帮她行方便,知道她没身份证,遇到检查时会让她藏进货仓,或者提前下车,抄小路到前头的站点等,车到的时候再接上她。

也会劝她:“妹儿,跟家里认个错噻。”

季棠棠说:“我爸让我滚的,他说我不要脸,一分钱都不让带,身份证都让他撅了折了。”

她把十三雁的故事给套到自己身上了,主动说出不堪的事会轻而易举赢得信任和同情,跑长途的司机见多了黑的灰的,唏嘘之下,反而为她担心多些:“妹儿,你一个人在外头不是办法噻。”

“我在新疆有朋友,到了就好了。”

司机叹气,估计是觉得她也挺可怜的,后来寻了个机会把钱又还给她了。

有一次半夜行车,凌晨三点多停在个夜值的便利店门口,司机进去买烟,出来的时候看到季棠棠在外头的玻璃电话亭里打电话,他在驾驶室等着,她上车的时候,司机问她:“给家里打啊?”

季棠棠有点恍惚:“给朋友打。”

“说啥子?你爸妈找他打听你了没?”

季棠棠没说话,车子开动的时候,她低声说了句:“没人接,可能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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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一直开到喀什,季棠棠在那里待了几天,搭了一辆内地援建阿里的车进藏,司机一路都在跟她摆忽高原的可怕,高反、严寒、恶劣的天气、物资的匮乏,还有人口稀少。

季棠棠静静听着。

这不就是她想找的地方吗,安安静静的待着,不要那么吵,不要那么多人,苦一点没所谓,身体上受的苦多了,心里也会好受些。

车子在桑扎放下她,司机说:“车子要直接去工地上,后面就没大的镇子了,你就在这下吧。”

桑扎很小,但总有过路的车在这里中转,她觉得应该还有更安静的地方,她向当地人打听,藏民听不懂汉话,只好引着她去桑扎寺。

接待她的是个脸庞圆圆的年轻小喇嘛,叫央宗,她第一句话就问:“我听说藏北是无人区,常年没有人的,是不是还要从桑扎往西走?”

央宗吓了一跳,他头一次看到一个孤身的姑娘要去无人区的,他问她:“你是游客吗?”

“不是,我要住下来。”

住下来,住到无人区里去吗?那怎么活的下来?

央宗傻眼了,领着她去见桑珠活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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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历历,如在眼前,太阳渐渐升起来了,季棠棠蹲下身子,捡了块石头去挖拉幡绳脚下的泥地。

桑珠活佛来多玛看过她,问她:“拉姆,帐子里太黑,为什么不留进光的地方呢?”

她说:“毡帐太厚了,光进不来。”

“拉姆,毡帐就像你的心,不把心打开,光是永远进不来的。”

“我习惯了。”

桑珠活佛笑起来。

他说:“我曾经去过青海和四川游学,交过很多汉人朋友。你们汉人常把光比作是希望,有谁会习惯没有希望的日子呢?拉姆,你心里没有希望吗?”

“没有。”

“真的没有?”

“不可能实现的。”

“那就是有。”

有,没有,没有,有,文字游戏吗?

“不可能实现的希望,也叫希望吗?”

“也叫希望。佛祖会知道。”

“但是佛祖不会帮我达成希望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呢?你觉得实现不了的事情,佛祖未必实现不了,我们都是凡人,他才是佛祖啊。”

临走之前,桑珠活佛带着季棠棠在拉幡绳下埋了一袋风马旗。

“拉姆,你要相信佛祖对每个人都有安排。”

“我不信佛,佛祖也会对我有安排吗?”

桑珠活佛又笑了:“会,佛祖对每一个善良的人都有安排。拉姆,希望实现的时候,回到这里来,扬风马旗,感谢佛祖的保佑。”

“那我一辈子都用不到这些风马旗了。”

桑珠活佛忽然就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不会呢?”

你怎么知道不会呢?

季棠棠抛下手中的石头,拿出被塑料袋绑的扎扎实实的一包风马旗,五颜六色的一沓沓,印的图案都是驮着佛法僧三宝的矫健宝马,四角是金翅鸟、龙、老虎和狮子。

风大起来,季棠棠默念六字真言,然后扬起风马,迎风洒向高空。

风马旗很薄很轻,借着风势,飘飘扬扬飞出去,又缓缓落下,半面皑皑雪坡,顷刻间就点缀上无数色彩纹络。

你怎么知道不会呢?

扎西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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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棠棠原路返回,她低头看地上的风马,小心地不去踩踏,无意间一抬头,忽然就愣了。

岳峰就站在离她十多米远的地方,看着她微笑。

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见她不动,岳峰叫她:“棠棠,走过来啊。”

走过来?

季棠棠看地上,那里只有一行脚印,是她上山的脚印,小小深深的雪窝子,她沿着那行脚印慢慢向岳峰走过去,周围安静极了,脚下的雪发出沙沙的踩实声,她像是走独木桥,小心翼翼又摇摇晃晃,近前时,岳峰握住她一只手帮她站稳,季棠棠咯咯笑起来。

岳峰捏捏她下巴:“傻不傻啊?”

说完了,单腿缓缓屈膝下跪,然后抬头看她。

“棠棠,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季棠棠不说话,她有点慌,被岳峰托住的手微微发颤发烫,这热度慢慢就传到了脸颊上。

她避开岳峰的目光,嗫嚅着低声说了一句:“你要是不说,谁知道你想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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