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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已经落下,世间的喧嚣似乎告一个段落,但是有些事情却像是浮起的夜色一样,渐渐浓厚起来。
议事厅当中,斐潜和庞统坐着。
两个宛如宫女的青铜人形,左手托住灯座,右手提着灯罩,分置左右。灯罩之内明晃晃的火光投向前方,和另外两排蜡烛照耀的整个议事厅内清澈透亮。
刘景升……庞统沉吟着,总觉得有些凶多吉少……
斐潜用手轻轻的敲着桌案,半响,怎么说?
刘景升年老了,这是不争之实……庞统说道。
斐潜点头。手指头敲着桌案,笃,笃笃。
庞统继续说道:刘景升入荆州,走的是由外而内……或者说,光武之道……光武么,啧啧,走得好么,强当然是很强,但是,哼哼,呵呵……
斐潜哈哈笑了笑,不仅是刘景升,袁本初也喜欢走这条路……
故而……这是第二个破绽……说完,庞统又竖立起第三根手指头,第三,刘景升之子……
庞统啧啧两声,将伸出的三根手指头一收,江陵有乱,刘景升若是不派兵平镇,必然糜烂地方,声望也是大受损害,届时自然是难以服众……若是派遣兵力平叛,那么襄阳又是空虚,保不准连襄阳都会发生变化!这事情,十有八九是蔡氏搞起来的,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汉代中央朝廷,皇权和外戚相爱相杀,地方权柄之中,也是如此。荆州刘表和蔡瑁,就类似于地方土皇帝和其大将军。
这几乎成为了汉代的一个优良传统,一个权柄交接的惯例。这个毛病,是从汉代的娘胎当中带出来的,属于先天病,难以医治。
沉疴旧疾……斐潜敲得桌案笃笃有声,所以,刘景升不想等死,开好药方了?只是这方子,有些猛啊……
庞统点头说道:定然如此!久病之下,阴阳亏虚,骤用虎狼之药,怕是即便是好了,也是半残!只不过,此亦为无奈之举……不趁着当下来做,怕是日后连汤药的碗都端不得了……
斐潜嗯了一声,然后说道:某原以为……算了,如此说来,刘景升反而落于毂中?
历史上,刘表被蔡氏温水给缓缓的煮了,直至死时都没有太大的蹦跶,而现在似乎是蔡氏的火开大了些,然后刘表被刺激得跳了起来,只不过不知道是会撞翻了锅,亦或是仅仅撒些汤。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双方彻底算是翻了脸,就像是皇帝和外戚最终干上了一样,不是外戚大将军被抄家灭九族,就是皇帝脑袋掉下……
庞统摇了摇头,说道:也不好说,刘景升经营多年,定然也有后手……云梦泽么,只不过就像是个引子而已,至于后面的,还要看各家的手段了……
斐潜依旧在轻轻敲着桌案,忽然之间停了下来,说到手段,嗯,有件事……曹司空在邺城誓师了……那些兵卒,士元你觉得……应在何处?
庞统眉眼一跳!
……(O_O)!……
当啷!
一柄长剑被刘表抽了出来。长剑显然并非凡品,剑身上面层层叠叠的花纹,每一层似乎都在闪耀着锐利的寒芒。
琮儿,汝观此剑如何?刘表轻轻的,缓缓的转动着长剑。长剑之上的花纹在光影的晃动之下,星星点点,刺人眼眸。
刘琮不明白刘表是什么意思,呃……自然是好剑……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可知为何君子常用剑?刘表的目光,透过长剑上方,投向了刘琮。
刘琮迟疑半响,最终拱手说道:还请父亲大人指教。
咳咳咳……咳咳……
刘表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忽然而来的咳嗽打断了刘表的话,甚至使得刘表原本舒展的身形也佝偻了许多,整个人就像是被扔上了岸的鱼,痉挛着,挣扎着。
刘琮下意识的想要上去帮忙,却看到刘表的长剑挡在前面,迟疑了一下,没动。
半响,就像是要将肺咳出来一样的刘表喘息着,抹去了嘴角的口涎,然后一点点的重新挺直了身躯。
父亲大人……刘琮身躯前倾着,父亲大人……没事吧?
呵呵……刘表看着刘琮,嘴角咧了咧,没事。
灯火摇曳。
刘表喘息着,将长剑放在双膝之上,手轻轻抚过剑脊,等气息重新平稳之后才说道,剑有双刃,故需慎之,稍有不慎,便是伤人伤己……
刘琮点头。
明白了?刘表追问道。
刘琮继续点头,明白了。
刘表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刘琮,明白何事?
嗯?刘琮愣了一下,剑,剑有双刃。
似乎是一阵风吹过,灯火摇曳了一下,又像是刘表的身躯晃动了一下,但是转眼之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刘表看着刘琮,看着形态及其相似自己年轻时候的刘琮,最终叹了口气,算了……这剑,就是蔡氏……
蔡氏?刘琮似懂非懂。
用得好,便是杀敌,用得不好,便是伤己。刘表弹了一下剑脊,发出嗡的一声,如今这剑,便是要饮血了……蔡氏凭依,一个是骠骑,一个是司空!如今骠骑忙于赈灾,无意南下,曹氏直求稳固,困于冀州,便是革除蔡家之良机!
蔡氏以云梦贼为饵,企图调动襄阳兵卒,便可以趁虚而入,夺了你我性命,使得荆州改姓蔡氏!呵呵,哈哈!刘表大笑,脸上的粉噗噗而落,某岂能如其所愿?!某已诏令云梦泽贼人乃蔡氏所为,令甘兴霸领兵围剿蔡洲!须臾便可克之!至此之后,便可除此大患!
刘表这几年,忍了许久,终于是感觉可以扫除顽疾,心情自然是极好。
如此,可是明白了?!刘表目光灼灼,似乎年轻的时光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孩儿……明白了……刘琮喃喃而道。
刘表沉默了片刻,却摇了摇头,你不明白……你总是说明白,其实都不明白……
刘琮愕然。
刘表叹息道:外戚,就是外戚,若是主强,枝干如何繁盛,也是无碍!而现在……刘表看着刘琮,神情很是复杂,若不是你多次将为父的话当成耳边风……为父又何必做如此之举?
孩儿……刘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孩儿……孩儿怎敢……
你在我面前什么都不敢……一出这个门,便是什么都敢了……刘表苦笑道,我的儿啊,你我才是最亲的,你却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然后将真心掏给了旁人……我嘱咐你不要说的,你说了,告诫你不要做的,你做了……有时候我都在想,你究竟是姓刘……还是姓蔡!
刘琮匍匐于地,浑身上下一个哆嗦,汗出如浆。孩儿,孩儿……不孝……
我原以为,等你长大了,慢慢就懂了……只不过……为父,没剩下多少时间了……若是你能再强一些,不求你能上阵杀敌,至少懂得些利害手段也好,可惜……刘表幽幽而道,若是你能稍许表现出一点能控制蔡氏的能力来,为父都不用走到今天这一步啊……为父是担心,若留下了蔡氏,怕是为父前脚闭上眼,后脚死的就是你!
刘琮骇然抬头。
怎么?还不相信?刘表笑道,只是笑容之间夹杂着及其复杂的情绪,我不是要求你做这个,就是要你做那个,少则骂,多则罚,所以你觉得为父对你不好……是吧?而蔡氏对你恭敬,和蔼,天天笑脸相迎,言必称公子,有求必有应,所以蔡氏才是对你好,是吧?但是你怎么不想想,你有何德何能,可以让蔡氏俯首,心甘情愿爬在你脚下?
你有过人才智么?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你有无双武勇么?可以决胜战场,血战黄沙?
没错,你是荆州牧之子,是堂堂二公子……但是如果……刘表盯着刘琮,如果我死了,你又有多少本事能守得住这个荆州牧?!
孩儿……孩儿……刘琮头上身上的汗滚滚而落。
当啷!
长剑落于刘琮面前,寒光顿时刺痛了刘琮的眼。
持此剑,去内院斩了蔡氏人头来!刘表沉声说道,剑上若无血,如何可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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