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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当朝阳升起的时候,一只鸽子隐隐约约在云间盘旋。
骠骑将军府内饲养鸽子的侍从几乎是用手放在了口中,呼哨而响。
不知道是听见了口哨声,还是鸽子最后确定了方位,便是扑棱棱的落了下来,咕咕咕的叫唤着。
侍从先是去拉动了在院落之中的红绳,然后趁着斐潜的护卫前来的间隙,连忙上前将鸽子捧到了一旁的鸽子窝当中,解下了鸽子脚上的竹筒,顺便给加了些小米倒了点水。
鸽子咕咕几声,然后就开始啄起米来,显然是饿坏了。
没过多久,斐潜的护卫就到了,检查了个鸽子和配对的竹筒之后,又查了火漆和印迹,便是点头,在饲养鸽子侍从递过来的单子上写了几个字,标明了情况然后在字上又用了印,才带着竹筒往正院而去。
穿过回廊,到了正厅之前,见到了在外值守的许褚,护卫便是连忙将手上的竹筒奉上,然后凑到许褚近前低声说了几句,然后许褚点了点头,取了小竹筒,转身向内走去。
斐潜正在和庞统荀攸二人在讨论关于陇西陇右的后续处理情况,以及相关的人员调配工作,见到了许褚走了进来,便是停了下来,看向了许褚。
许褚低头见礼,将小竹筒奉上。
斐潜接过来一看,看了纹饰和印迹,便是说道:川蜀军报。
竹筒外面都会用红漆写上小字,标明是那个地方来的,但是除了除了字迹之外,还有纹饰也要相符。
开启了火漆之后,斐潜抽出了一张细绢,上面用蝇头小字几乎写满了,斐潜上下看了看,便是摇头而叹,沉吟了一下之后,便是示意递给庞统荀攸二人查看。
庞统看了,便是笑了起来,徐元直此举甚妙!
荀攸则是皱起了眉头,沉默着,没有说话。
斐潜看了一眼荀攸,问道,公达可是心忧川蜀百姓?
荀攸微微怔了一下,然后点头应是。
斐潜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公达果然国士也。
一旁的庞统却摇晃着脑袋说道:若是依某论之,虽说战火一起,川蜀百姓,自然受苦,然罪归自身是也!当有此灾,徒呼奈何!
荀攸看了看庞统,欲言又止,皱了皱眉头。
虽然荀攸没有说,庞统却猜出荀攸的意思,便是嘿然笑道:所谓可怜,然也止于「可怜」尔……
士元……荀攸终于是有些忍不住,问道,此言何意?
庞统哈哈笑道:此便是「无知者无罪」是也,然其无知,是真无知,亦或是假作无知?主公田政,初行于北地,后广于三辅,再推于汉中川蜀陇右各地,并非一日之功,亦非一日之寒,广布于县乡街头者有之,游走于乡野田间者有之,布告,巡检,农工学士,何处不可知之?
荀攸摇了摇头说道:乡野之人多困苦也,未能远谋……
非也,非也……庞统摆摆手说道,困于苦,因何也?若知其苦,何不行变?上古先民困于饥寒,乃有燧木之法,困于洪泽,乃有疏通之道,知野宿之苦,方有家居之虑,知行猎之苦,方有耕种之初……此般种种,便是当下乡野之人困苦于上古之时乎?
荀攸皱眉,思索了一下,没马上就反驳。
毕竟荀攸依旧是荀攸,他做不来杠精。因此听了庞统说的话之后,荀攸便会先思索,再对照,然后才辩论,而不是先辩论,然后沉浸在辩论之中,干脆忘记了思索。
不得不说,庞统所言之中确实有一些残酷之意。但若说生活,亦或是论及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么的残酷。所谓的温情和美丽,文化和秩序,其实翻开来看,这些都是在残酷的,扭曲的,疯狂的,冷血的土壤上开出来的绚丽花朵。
因为冻死的人多了,才有人珍惜和使用火焰,因为饿死的多了,才有人懂得储备和养殖,因为毒死的人多了,才有人学会了分辨和医疗……
人类所有的知识上面都流着血,而后来有些人却对于这些知识习以为常,甚至还有的不以为然。
当然也有一些人聪明且自私,试图将这些知识据为己有,然后以此蒙蔽和奴役旁人。
斐潜微微捏着下巴上的胡须,他比较赞同庞统的意思。
先不说荀攸的民究竟指向的是士族子弟,还是普通的百姓,因为即便是士族子弟,也有没有参与叛乱,然后不幸会被波及的家伙。
针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无论是上古,还是当下,亦或是后世,即便是沧海桑田,亦或是天堑变通途,依旧有些东西是始终不会改变的,那就是人性。
斐潜不会批判人性,也不会特意去要扭转人性,他只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可以跟上来,从残酷的,扭曲的,疯狂的,冷血的土壤深处走出来,向着光明行进。
只不过狗改不了吃屎,即便是能控制,但也要上去闻一闻。杠精也改不了杠,即便是忍得住这一章,也忍不住下一章。就像是后世大规模的杠精集会,在弹丸之地历时七十余天的超大型的行为艺术……
想到了这里,斐潜不由得有些佩服约翰牛的高明,这些牛管理殖民地确实有一套,难怪当年能够殖民全球。其殖民地教育表面制度跟其本土一致,但内容着重实用知识技能的教育和培养,主要目的就是培养殖民地的本地人成为生产工具来替他们赚钱。
约翰牛同时对于这些生产技能之外的一切政治制度探讨,个人逻辑分析能力等重要的思维能力进行阉割,这样就易于控制和管理。
因此当时大量的杠精集中起来,无脑的开始喷蝗虫赞皿煮,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历史上弹丸之地从来就没有皿煮过,每一任的总督其实都是戴着鹅毛帽子乘坐约翰牛的船然后在码头上登陆而来吸血的。
皿煮个鬼哦……
换个马甲就算是皿煮的吸血虫了?
在初期默许,或者说无视那些杠精,亦或是下意识的觉得是自己人进行遮蔽和掩护,然后等到了后续事态发展影响到自己的时候才来跳着脚叫骂的普通百姓,究竟是对,还是错?
所以从某个角度上来看,斐潜的对手也未必是完全和斐潜斗争,有时候也可以看成是和他们自己的人性在争斗。
今秋得天时垂怜,三辅北地所获颇丰……斐潜缓缓的说道,不过从平北将军之处传来的消息,漠北大雪,已经是绵延千里,漠北诸部,柔然坚昆等属,相继南迁……
斐潜直接去说这个问题是对是错,因为本身立场不同的原因,有时候同样一个事情可以有不同的答案。
汉朝以来,就有胡人不断向中原迁徙,在多代皇帝的宽容接纳政策下,胡人逐渐增多,盘踞华北地区,势力也是不断壮大。整个北漠胡人不断向南的过程是由其追逐水草的特性所决定的。
因为小冰河时期的温度不断下降,原本在漠北区域的水草不断萎缩,不再能够提供给游牧民族生存繁衍,于是这些游牧民族不得不开始往南内卷,一个卷一个的一直卷到了五胡乱华。
站在斐潜的立场上,自然是对于这些侵扰华夏的胡人痛恨厌恶,但是若是站在胡人那边,胡人肯定也是觉得华夏这么好的地方结果华夏人自己不懂得珍惜还相互打仗,不趁乱上门搞一搞岂不是愧对天神?
斐潜提及漠北的事情的时候,庞统和荀攸的表情都严肃了起来。毕竟在这个事情上,斐潜,庞统,荀攸,还有其他汉人的立场就基本上一致了起来……
可以预见,未来几十年,亦或是百年间,北漠周边胡人,皆梯次南下……斐潜虚虚在空中画了一圈,若待彼时,有此等居心叵测之辈,混杂官吏之中,领汉俸禄,行引外贼,为逞私欲,割裂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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