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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潜环视一周,我们活在世间,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就只是吃喝玩乐么?

那么我们和牲畜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我们追求的,是区别于山东的他们,是寻找更新的,更长远的道路,是改变这天地的力量,那么这道路,这力量又如何分出善与恶,对与错,好与坏?

后来,我想明白了。这道路和力量,不分善恶好坏,只有走在这条路上的人,使用这些力量的人,才有善恶好坏的区分。

一把刀,可以用来割草切菜,也可以用来杀人。一根木棒,可以用来劳作挑担,也同样可以用来杀人。一块石头,也是如此。天地之间的水土风火,都是可以用于活人,也可以用来杀人。

庄禾收获的好坏,是农夫的善和恶,战阵胜负的结果,是兵卒的好和坏。军将以武力,文吏以笔墨,都在体现着好坏,都在适应,影响和改变这一方天地。

世间这些水土风火皆无罪,唯人为万物之灵,赋予世间万物的用途,所以错之一字,只可用于人。正确的,犯错的,也就是所谓好坏,也就只有人。

农夫犯了错,就害死庄禾。兵卒犯了错,就输了战阵。为官者犯了错,就害死百姓,为将者犯了错,就害死兵卒。职责越大,统御越多,就越是要小心谨慎,不能犯错。

有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有错,却不想要去改。比死还要可怕的,就是在死了之后,留下的是千古骂名,拖累的是千千万万无辜之人。

斐潜缓缓的说道,我想到的这些,不敢说就是什么天地正道,世间之理,只算是稍有所获,我是这么想的,也是按照这样去做的。所以我也想把这些对于世界万物,对于善恶对错的认知告诉你们,如果你们觉得有几分的道理,那么再由你们传播给其他的人,让更多的人也能明白这样的道理。

是生,是死,是善,是恶,都不是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你们自己。

人当与天争,与地争,亦与人争。

斐潜的话,一点都不艰深晦涩,也没有用什么玄虚的词汇,搞出什么高大上的名堂,而是缓缓讲述着简单朴素的道理,把他所认知的世界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吕布听着,不知不觉被吸引住,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了起来。他心中之前那些不知道为何而起的怒火,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而消弭了。他感觉就像是在听着一位高僧,不,比高僧还更加透彻的讲述了世间的真谛,他听出了斐潜对于这个世界的热爱与对于万物众生的悲悯,语气平和却又令人信服,可谓妙谛。

斐潜所说的这些话,有些是众人想过,有些则是完全没有考虑过的,但是不管怎么说,如今所说的这些事情,既和当下的情况相关,又似乎和西域,以及大汉其他更多的地方,似乎隐隐约约的联系了起来。

戈壁荒漠太过于辽阔,在这广袤的苍穹之下,以至于人都显得很渺小。正是因为如此浩瀚与渺小的强烈对比,所以才更显得斐潜所说所想的伟大。人是最为孤独的个体,因为每个人都是我,但是每个人又不是我。即便是在闹市,也是有人会心生孤单寂寞,感觉自己与世隔绝。

斐潜的声音随着戈壁上的风沙飘荡,又像是冰山雪峰之上融化的溪水,汩汩的滋润到了每一个人的心间,重新将每一个人都联系在了一起,和天争,和地争,和人争。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件事情,一是认识世界的方法,二是改变世界的能力。

吕布就感觉自己的手,像是挂上了几千斤重的石块,难以移动分毫,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和茫然,偶尔现出几丝坚毅明亮,却又瞬间转为挣扎的痛苦,然后不断交错。

斐潜没有敦促吕布,而是静静的看着。

类似恐惧挣扎之类的负面情绪渐渐的在心头澹去,吕布最终感觉到了斐潜的真诚,因为斐潜根本没有必要在当下以言语去欺瞒他,去蛊惑他,完全没有必要。如果斐潜真的想要他死,也根本没有必要见他,甚至是说这么多的话,耗费如此多的功夫。

吕布闭上了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原先焦躁心头火焰,彻底的熄灭了,他想起了草原上的微风,山峰之上俯瞰苍生的睥睨,还有在斑驳青史上留下姓名的可能和渴望。这些似乎已经被他遗忘了很久,蒙尘的丢在了角落。

如今这些,被他重新找到,然后他努力的擦拭上面的沾染的污垢,却发现上面的血污越擦越多,越擦越脏,然后他勐然间才明白,原来不是这些沾染了污垢,而是他的手上尽数都是血污!

我……我都干了些什么?!

方天画戟跌落在了地面,吕布喃喃自语,呆呆的望着自己的双手,上面似乎还留着高顺的血,带着点温热,但是很快就变成了冰凉。

相比较吕布的迷茫,魏续的内心是无比坚定的,或者说,魏续他心灵对外的空窍都已经被各种欲望封堵了起来,以至于他听了斐潜的话,就像是吹过耳边的风,流淌在沙地上的水,似乎有些什么,但是又没有什么。

主公!你别听他的!魏续急急的在吕布耳边说道,他就是想要骗我们,杀了我们!大伙儿都在干什么?拿起刀,拿起来!

可是周边的兵卒都没有动,如同像是在风沙里面的石头。

主公!曹校尉!马军侯!二愣子!魏续慌乱的叫着,然后茫然的看着,都怎么了,都怎么了?!

魏续朝着斐潜那边望了一眼,然后看见许褚和太史慈立在斐潜左右两侧,正在目光炯炯的盯着他,顿时不由得下意识的死死的拽紧了马缰绳。

战马收到了惊吓,人立而起,恢恢叫了两声。

周边的战马下意识的让开了一些空间。

魏续的马蹄落下,他觉得似乎有一把战刀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冰冷的刀锋刺骨冰寒,他不想死!怎么都不想死!可是现在他最大的依靠,最后的屏障似乎已经消失了。吕布根本不理会他,周边的兵卒也不回应他,他陷入了无比的恐惧之中!

跑!

逃出去!

魏续趁着当下战马相互让开的一些空隙,便是拨马而出,落荒而逃。

太史慈一皱眉,手往后一伸,便是抓出了长弓,却被斐潜拦住。

现在这岁月,可不是世界那么大想看就能看的年代,魏续跑了,又能跑到哪里去?更有意思的是,或许连魏续自己的脑袋都还没想清楚,那颗被欲望蒙蔽的心已经帮他做出了决定,他逃亡的方向是西海城,因为西海城中有他的那些好玩的好吃的,还有他积攒下来的钱财。

另外一个方面的原因是西域的下一任都护,斐潜有考虑过让太史慈担任。既然有可能要让太史慈担任,那么太史慈就不适合沾染上一任都护周边兵卒将校的血。

这倒不是说不让太史慈行霹雳手段,而是这不能成为一个例子。

更何况甚至魏续自己都没想到,他一旦离开了吕布身边,失去了吕布的庇护,就还不如一条狗。

杀一只狗,需要动牛刀么?

顶多一两个狱卒就够了。

或者是……

曹性见魏续跑了,便是慌了。他之前还在魏续的鼓动教唆之下射了太史慈一箭!

即便是没有箭头的箭,也是箭啊!

完蛋了!

曹性左看看吕布,右看看逃走的魏续身影,便是噗通一声跌跌撞撞的下了马,跪倒在地,小人有罪!有罪啊!都是魏将军唆教于小人,小人才……才……

曹性带了一个头,在吕布周边的护卫和兵卒也都纷纷下马,跪倒在地。

吕布这才像是被惊醒了一样,看着周边的一切,就像是刚刚从梦中惊醒,茫然不知身在何处,过了片刻之后,眼神才重新汇集起来,然后头低下去,脖子也弯了,就连原本挺直的腰杆,似乎也驼了起来,整个人就像是苍老了十岁。

吕布缓缓的下了马,走到了跪倒在地上的自己护卫和兵卒前面,每走一步似乎都句偻了一些,最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噗呲一声跪倒在地,溅起些黄沙,声音沙哑,我……罪臣拜见……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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