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半三更挖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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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有点安静。</p>

宋钺从上马车后，就一直沉默到现在。</p>

贺境心也没有说话，她淡淡瞥了宋钺一眼，这人看起来情绪真的挺低落。比起贺境心见过太多这样的悲欢离合，人间惨事，宋钺还是见识太少。</p>

他在村中长大，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他连私塾都不曾去过，便不会体验到人与人之间的众多心机，就算后来他外出游学，见识多了一些，但他的性格已经养成。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宋钺其实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p>

不过换个角度来想，现在的宋钺，还有与人共情的能力，他能体会到他人的喜怒哀乐，可以弯腰去看到他人的疾苦与不幸，这样的品质出现在一个即将要成为一地父母官的人身上，对当地的百姓来讲，其实是一种幸事吧。</p>

贺境心不知道宋钺能够保持这样的心态多久，如左相许百成之流，他们一开始拿起书本走上科举一途的时候，必定也是心怀为民做主的信念的，那时候的他们，还是寒门之子，他们明白普通百姓的苦难，只可惜，时间真是个坏东西，名利场上滚一圈，有多少人还能有这样的一腔热忱呢？</p>

左相在选择成为皇帝对付世家的利刃之时，绝对没有想到在多年以后，他会变成曾经自己最憎恶的样子，所谓屠龙者终成恶龙，有些底线一旦被突破了一次，之后便会溃不成军。</p>

贺境心看着宋钺，忽然有些好奇，这个人会不会和那些当官的一样，走着走着，就开始只看天，不再看着自己脚下来时的路。</p>

贺境心了解宋钺，这人其实真的是一个非常简单纯粹的人，纯粹到堪称天真的程度。</p>

对一个当官的人来说，这其实并非一件好事，因为太天真太简单的人，在官途上是走不远的。贺境心甚至可以毫不客气的说一句，她当官都比宋钺强，她绝对可以在短时间内爬到一个很高的位置，她这样的人才适合官场。</p>

但同样的，若是让现在的贺境心站在一个很高的位置，鬼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p>

“是在替那一家人难过吗？”贺境心开口，打破了马车中，这股子粘稠的沉默。</p>

宋钺抬起头，看着贺境心，他眼中的情绪有些复杂，“我之前，看过了那一排瓦房，你知道吗？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可是那屋子里的一切，都还能看得出来，曾经住在里面的人，是很用心的布置里面的东西的，他们很努力很认真的在活着。”</p>

如同这世上，每一个活着的人，虽然很不容易，但却把自己的生活，尽可能的过好。</p>

他看着那屋子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却是谢家那个废弃尘封的屋子里，墙壁上的那些触目惊心的刻痕。</p>

只是因为一盆牡丹花，就给这样的家庭带来了灭顶之灾。</p>

宋钺：“我以前读书科举，先生问我，若能出仕，想做一个什么样的官。”</p>

贺境心：“你是怎么回答的？”</p>

宋钺抿了抿唇，“我说，我想做一个好官，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当时先生听完我的回答，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p>

宋钺看着贺境心的脸，“当时先生的表情，和你现在，很像。那时候我其实不太明白，毕竟我看的四书五经，我看的经史子集，都告诉我，要做一个为百姓谋福祉的好官。如今想来，先生大概是不忍心说我，做一个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好官，很空泛，很笼统，甚至……很嚣张，不知天高地厚。”</p>

贺境心有些意外，她觉得，她应该用全新的目光去看待眼前这个人了。</p>

在贺境心眼中，这个人过分的天真，过分的理想主义，很多信念很不切实际。</p>

但现在，这个人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p>

宋钺道：“我现在，已经不知道我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官了，但唯有一点，我希望我治下的百姓，能够安全又自由地活着，不必惧怕权贵，也不用担心自己仅有的东西被人看上夺走，甚至累及性命。”</p>

这世道，普通人活得何其艰难，只是安然活着就已经是万幸。</p>

贺境心唇边微微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要做到这一点可是很难的，宋二。”</p>

宋钺眼神却变得坚定。“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人活着都很难，做什么不难呢？”</p>

贺境心点了点头，“你说的对。”</p>

她本来习惯性的，想要怼他几句，可是看着他如此认真的表情，她忽然就不想说了。</p>

宋钺深吸了一口气，彻底将心底那股子情绪驱散，“之前那个村长说的，花娘子的仆从惨死，会不会是因为，有人想从她那边问出花想容的下落？还是说，花家藏着什么东西，引人觊觎？”</p>

贺境心：“花家在前朝，是世家大族，尤其是花家还是江南一代。江南距离关陇一带太远了，朝廷的手伸不到那么长，江南的偏又掌握着官盐，那边的大盐商，大世家，手里累积的财富是你想象不到的数字。”</p>

宋钺脸色也很沉，之前村长说的时候，他就有想到过这些。</p>

贺境心道：“末帝当时都要靠娶花家女为后，试图梳理江南的世家，可见花家在当时必定是煊赫一时，世家就算是倒台毁灭，也一定会留下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其实才是世家的根基，只要根基还在，再过个几十年上百年，或许又会慢慢变成一个新的世家。”</p>

宋钺：“所以，也有可能是，花娘子的身份暴露了，引来的杀身之祸，当时花娘子已经被谢家控制了。”</p>

若只是为了逼迫花娘子养花，何至于要将她关在屋子里，用铁链锁住，限制她的行动，让她不见天日，这种行为更像是在逼迫她，逼迫她交出某些东西。</p>

“所以，当时去花家的人，极可能是谢家派过去的。”贺境心道。</p>

宋钺眉心微皱，“可是究竟会是谁，在二十多年后，再跳出来复仇呢？”</p>

宋钺：“花想容失踪的走镖丈夫，她不见了的双胞胎之一。”</p>

“还有一个人。”贺境心道。</p>

宋钺：“谁？”</p>

*</p>

夜半三更。</p>

溪草村里，家家户户的灯火都熄灭了，整个村子陷入了一种如水的安静之中。</p>

西山脚下那座荒废了二十来年的青砖房后，两座孤坟因为无人打理，也长了半人高的荒草。</p>

“快一点挖！”贺境心催促道。</p>

此时，宋钺手里拿着一把铲子，正费力地挖着土。</p>

宋钺抬头，看了一眼蹲在坟包上，双手托腮，手里举着一根小小蜡烛的贺境心。</p>

宋钺：“你就不能换个地方蹲吗？你蹲在人家坟头上是不是有点不礼貌？”</p>

贺境心打了个哈欠，“说的好像你挖坟就挺礼貌一样。”</p>

宋钺：……</p>

宋钺低下头，恶狠狠地一脚蹬在铲子上，铲子深深陷进去，他手下再一用力，一大块的泥土就被他挖了出来。</p>

宋钺正在挖的，是小一些的那个坟，据说是花想容幼弟的那个墓。</p>

贺境心总觉得这幼弟死的时间太过微妙。</p>

尤其是在知道，花娘子曾经是江南世家花家之女，她的弟弟那可是花家的嫡幼子，这个身份，对于世家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他们是花家覆灭之后，存留的火种，怎么可能死的那么草率？</p>

宋钺挖的满头大汗，直到铁锹终于触碰到了一样硬物，他顺着那硬物挖了一圈，就露出了一口棺材出来。</p>

棺材是好棺材，埋在地底下二十多年了，除了表面的黑漆斑驳了一些之外，木头还是完好无损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