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千里提毁于蚁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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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钺将这叠契书和籍书仔细翻看了一遍，契书是刘家庄的几户人家，田地易主的证据，整个刘家庄被拆分成了好几块，一点一点地被赎买抵押，最终过了几道手之后，就到了王家手里。</p>

宋钺还在这些契书上，看到了荣氏典当的印章。</p>

这说明，刘家庄从一个普通的村子，变成王家手里的一个庄子，是通过荣氏典当完成的。</p>

在看到荣氏典当的印章时，之前散碎的，没有办法串起来的那些线索，好像一下子就找到了无形的主线。</p>

花笺上的荣氏典当的图腾，春杏咬死了和王家有仇，并且也是因为他们家的位置太过碍眼，不能让王家那个旁支想要的地连成一片，所以她家破人亡，姐姐还因为太过美貌被强行带走，至今下落不明。</p>

当时他们没有往这边查，是因为这些都是栽赃嫁祸的借口，他们当时的视线全都聚集在田成之死上。</p>

如今看来，这一切，在最开始就埋下了隐线。</p>

荣氏典当到底在做什么生意，在贺境心去查荣氏典当的时候，东家舍得拿出万两金出来堵住贺境心的嘴，他们不希望贺境心继续查下去，因为荣氏典当经不起查！</p>

宋钺看着那些契书，都快要气笑了。</p>

这些契书，应该是荣氏典当的机密，刘大全这样一个乞儿是从哪里得到的？</p>

他又翻开籍书，这些是刘家庄村民的户籍，还有刘大全的身份籍书，由此证明他的确是刘家庄人。</p>

宋钺放下籍书，低头看向站在堂下的王家主，他扬了扬手里的契书，“这些契书，可以证明，王家的确存在恶意占有刘家庄，变成私庄的嫌疑。”</p>

王家主根本不承认，“不可能！许是这刁民找人伪造的！”</p>

“是吗？”宋钺语气很淡定，“但这上面的印，看不出伪造的痕迹，王家通过荣氏典当，将刘家庄的土地赎买到手，证据确凿。”</p>

王家主在听到荣氏典当的时候，眼皮子跳了一下，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荣氏典当里的契书会流出来，路丰年到底在做什么！</p>

“可否让我一看。”王家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个时候乱了阵脚，便是如了这群人的意！况且，他要多拖延一会儿时间，想来他的心腹肯定已经回去王家了，家中老爷子可是个老狐狸，绝对会最快的做出反应的。</p>

宋钺：“你上前来。”</p>

王家主上前走了几步，骆修远则将契书举起来，放在了王家主面前，为了让他看的清楚些，几乎要直接怼到王家主的脸上去，“家主可看清楚了？”</p>

王家主宰看清楚契书的一瞬间，瞳孔就微微一缩，那契书上还有他的印章，契书的确是真的。</p>

怎么回事，路丰年背叛了他们吗？还是说典当行已经出事了，皇帝的人先一步查到了荣氏典当，拿到了这些证据吗？</p>

“问你话呢。”骆修远严肃地提醒。</p>

“回大人，看清楚了。”王家主后退一步，他浑身僵硬的发麻，“但这只能证明王家从荣氏典当买过地，想来是我王家族人，瞧着那块地很不错，所以买了下来。”</p>

“呵。”裴肃没忍住，冷笑出声。死到临头了，这人还这能狡辩呢。</p>

堂上所有人被他这冷不丁的笑声惊到了，全都侧目看向他。</p>

“怎么，不能笑吗？”裴肃凉凉地开口。</p>

“怎么会，裴将军听到好笑的事情，笑一下很正常啊。”宋钺说着，看向坐在地上的刘大全，“可否告诉我，这些契书，你是如何获得？”</p>

“禀报大人，这些契书，是荣氏典当的徐掌柜给小民的，徐掌柜是个好人，他无意间发现了这些，实在看不过眼，便将契书取出来，给了小民。”刘大全说着，双手撑着地整个人跪拜下去，“大人！恳请大人替枉死的刘家庄村民做主！”</p>

刘大爷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坚定而果决，他真的等了很久，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他咬牙撑下来的，只因为有人告诉他，总有一天能够替所有村民报仇，刘家庄的血债必须昭告天下，血债必须血偿，如此亡者才能走好黄泉路。</p>

是的，当初他之所以能活下来，是有贵人相救。</p>

他被砍断了一条腿，浑身是伤，瓢泼大雨之下，他本来是应该和刘家庄的那些村民一起死在那场大雨里的，但有人捡到了他，花了很多银子给他买人参吊着命，他几次在鬼门关前路过，最终还是因为仇怨未报而回到人间。</p>

“如此，你可知徐掌柜如今何在？”宋钺问。</p>

刘大全正要开口，就听外面人群之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见过大人，小民徐知鉴，正是荣氏典当的徐掌柜。”</p>

大堂外站着的人群，顿时一片哗然，他们纷纷让开了一些距离，那原本完美混在人群中的徐掌柜，便显得有几分鹤立鸡群来。</p>

徐掌柜缓缓走入大堂之中。</p>

此时，各家的家主们脸上都露出了错愕之色，不是他们不想伪装，而是眼前这一幕有点过于离谱了，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p>

徐掌柜在荣氏典当已经待了二十多年，若非是绝对可信之人，他不会成为荣氏典当的掌柜，他是路丰年的左右手。</p>

“怎么可能……”风家主喃喃了一声，这简直太荒唐了。</p>

那刘大全说，徐掌柜是无意间发现那些契书，因为不忍心，所以拿出去给了刘大全，这一整句话里面，几乎没有一个字是可信的！</p>

这些年来，荣氏典当作为几大世家共同入股，用来侵占田地，掠夺人口，将良民变成奴藉乃至隐户。如此重要的荣氏典当，能在里面做事的，必定是要绝对可信之人。</p>

二十多年前，关陇这一带遭遇了一场旱情，当时百姓们饿疯了，人在极端饥饿的情况下，往往能做出很多极端的事情，这些人冲进世家，世家倒是有私兵，但那些难民来势汹汹，每一个都像是疯狗，私兵要调派过来需要时间，于是当时好几家当机立断，带着族人混进难民堆中想要逃离这里。</p>

但他们的气质与普通人实在是不像，他们高高在上惯了，言行举止里不经意就会暴露他们的身份秘密，终于，有人喊破了他们的身份，他们差点被那群难民打死之时，徐知鉴冲出来替他们解了危机。</p>

之后那一路的逃荒路上，徐知鉴展现出来的才能，他们都看在眼里，在一次和另一伙难民交手之时，徐知鉴更是拼着自己受伤也要救下路丰年，路丰年因着救命之恩，在灾后给徐知鉴找了一个私塾先生的活计，徐知鉴感谢万分，安心教了几年的书，而这几年里，他们把徐知鉴查了个底朝天。</p>

徐知鉴并非阳直县本地人，他从隔壁县逃荒而来，家小在逃荒路上染了痢疾去了，就剩下他一个人。</p>

那时候，各家忙着圈地，荣氏典当只有路丰年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在确定徐知鉴能力出众，身份没有问题之后，徐知鉴便被聘入了荣氏典当。</p>

如此一过就是二十来年。</p>

怪不得他们养私兵的庄子会被找出来！</p>

之前，这些家主们只是生气，担心，但他们不至于绝望，因为除了阳直县之外，他们的族人几乎遍布大晋，到处都有他们世家的种子，皇帝就算毁了他们阳直县的经营又如何，他们大不了换个地方，等过个几年，他们照样可以落地生根。</p>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这把尖刀直接扎进了世家的心脏。</p>

他们更没有想到，当今这场谋算，竟然持续了二十多年！</p>

那时候他甚至都没有登基，也就是说，当今在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对他们世家张开了一张大网。</p>

如今二十多年的时间过去，谁也不知道当今这张网到底结了有多大。</p>

堂上的家主们都不是傻子，这一瞬间，他们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脊梁骨往上窜，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p>

宋钺坐在堂上，冷眼瞧着这些人的反应。</p>

这场大戏，真的是越唱越精彩了。</p>

“徐掌柜，刘大全说，这些契书是你发现的？”宋钺问道。</p>

徐掌柜点了点头，“是，这些契书是前些天，我整理库房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小民当时也很为难，路东家于我有知遇之恩，当初小民逃荒路上失了全部亲人，也无钱财，两袖清风，但路东家却替我找了户口的活计……”</p>

“假惺惺！”常家主忍不住，冷冷地嘲讽道。</p>

徐掌柜脸上有一丝愧疚之色，“哎，小民知道此举不够厚道，但小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东家做错事，所以小民最后选择将这些交给了刘大全。”</p>

“你是如何知道刘大全的身份的？”宋钺问，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些人是不是每个环节，每个细节都考虑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