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毛线（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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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酌夕以为，自己今晚是绝对要进那扇灰色铁门后的杂物间的。</p>

关上门后，黑漆漆的一片，爸爸会单独拉掉杂物间的电闸，就算开关就在屋里也无济于事。</p>

她实则从未看清那里面有什么，只能用手去摸，用鼻子去闻。</p>

她只知道那里面有张大桌子，很大很大，第一次进去的时候把她的脑门撞出好大一个包；其次是刀具和针管，小小的，很锋利，能够轻而易举地就能划伤她的手。</p>

另外还有一把椅子，不是木头的，却也不凉，反而像是沙发，软软的，连接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线和管子。</p>

之前有一次她坐在上面睡觉，被爸爸看见，发了好大的火，不等她清醒，便捂着她的眼睛将她拖出了屋子，勒令她以后都只能在地上睡，不许碰屋里的东西。</p>

褚酌夕被吓坏了，只好遵守。每次进屋前都闭着眼睛站在一边，直到爸爸将铁门彻底锁上，这才睁开。实则跟闭着没差，什么也看不见。</p>

她只能原地坐下，贴着墙，偶尔能闻见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药味儿，有时又像是泡了水的铁锈，以及并不明显的焦糊的味道。</p>

因为看不见，所以听觉和嗅觉相当敏感，即便这些味道古怪的混杂在一起，她依旧能够一一分辨出来。</p>

偶尔抬起脚时，还能听见鞋底像是被什么黏腻的东西粘住后，又崩断回弹到地面上的“吱吱”声，像南瓜糊，也像糖浆。</p>

褚酌夕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只知道今晚不能再坐下睡了，会弄脏衣服，于是苦熬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爸爸将闭着眼睛的她抱出屋子，脱掉她脚上的鞋，顺带帮她请个假。</p>

褚酌夕以为今晚也会一样，独自在黑暗里，面对那些近在咫尺的不知名的事物，以及空气中古怪的腥味，还有与人脸上一同出现的诡异的黑色毛线，它们今天也出现在了那扇铁门后。</p>

它们一定会趁着她束手无策之时，在黑暗中紧紧缠住她，直到她窒息而亡。</p>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褚邵宏并没有这么做。</p>

他下完班回家，只是一如往常，洗去一身的消毒水味儿，然后吃饭，对于今早的事情绝口不提。</p>

反倒在对上周秀珠第无数次递来的无措的眼神时，意料之外地叹了口气，随即安抚。</p>

“想去就去吧，跟隔壁贺太太一起，反倒让我安心些，总好过让你独自出门。”</p>

他说的轻巧，话里也足够温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反倒眼中盈满心疼，像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舍得让被自己过度保护的妻子走出家门。</p>

褚酌夕亦是诧异，惊诧到眼中的困惑来不及掩藏，便在下一瞬猛然意识到褚邵宏的意图，可已经来不及制止了。</p>

她的妈妈，就像一只被娇养在温箱里的蝴蝶。</p>

两人大学刚毕业就结了婚，而褚邵宏工作稳定，即便赚的钱不多，外婆也依旧满意。更是在一年后便怀上了她。</p>

纵使周秀珠那时顺风顺水，正值事业的高峰，褚邵宏依旧自作主张替她辞去了工作，理由自然是养胎。</p>

直到生下她，妈妈的情绪一直很低迷。</p>

褚酌夕那时什么也不懂，她连说话都不会，只是抱着奶瓶，看妈妈一直哭，一直哭，偶尔也会生气，冲爸爸扔东西，砸的到处都是，溅起的碎片偶尔会划伤她的胳膊。</p>

直到褚酌夕升上大班，妈妈终于不再吵着出门了，每天只是在家洗衣做饭，接送她上下学，偶尔带她去公园里散散步，仿佛一切都归于平静。</p>

褚酌夕上一年级的时候，某一天放学，门口的小朋友全都被爸爸妈妈给接走了，只有她。</p>

老师终于等不及打电话去催，最后来的是方阿姨，贺从云的母亲。</p>

说是受了她爸爸的委托，接她放学，一路上欲言又止，直到最后也什么都没说。</p>

她那时在贺从云家住了两天，一个刚上小班的，会左脚绊右脚的小屁孩儿，天天跟在她屁股后头跑。</p>

两天后，爸爸是从外面回来的，车子停在院子里，抱下副驾驶上熟睡的妈妈，面色算不上差，只是被鼻梁上那副眼镜衬的有些冷冰冰的。却没叫她回家。</p>

于是褚酌夕只好继续住在贺从云家，天天趴在他房间里的地毯上，透过阳台的玻璃门，往自家小洋房的透气窗里看。</p>

她看见爸爸整天忙忙碌碌，偶尔会拐进楼梯底下，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就这么持续了三四天，终于把她接回家。</p>

他对方阿姨说的是，“事情已经处理好了，这几天麻烦你了。”</p>

对她说的却是，“妈妈最近生了病，爸爸得出门上班，还得抽出时间给妈妈治疗，小夕是大孩子，以后一个人去学校好不好？”</p>

褚酌夕就这么被他抱在怀里，懵懵懂懂，直到看见客厅沙发上面色憔悴的妈妈，没什么生气，便连勾勾嘴角看上去都费力得很，像是生了一场不得了的大病，于是这才干脆地点点头，每天都一个人上下学。</p>

回家就能看见妈妈在厨房里做饭，或是给花园里的花浇水，靠在沙发里看电视，或是干脆在房间里休息，总之再也没出过门。</p>

褚酌夕偶尔赖着她带自己去商场买玩具，妈妈总会做出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望着那扇无辜的门，仿佛只要踏出这个家，就会有什么洪水猛兽将她吞吃殆尽似的。</p>

时间一长，褚酌夕也就不再提了，只是妈妈的病情一直不稳定，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爸爸会特意空出时间来给妈妈治疗。</p>

效果很好，除了之后的几天里会出现嗜睡的症状，余下的大半个月里，妈妈的病情一直都很稳定，只是时常会盯着她看。</p>

褚酌夕说不出那是什么眼神，惋惜，无力的，又像是希冀，或者根本就只是在盯着她出神，两眼空空地一坐就是一整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