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认错了人，也搞错了告白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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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一直不说话，少年露出兴味索然的神情。</p>

“算了，木头果然是木头，没意思。”</p>

少年说着摆摆手，想要撑着胳膊从地上起来可是一用力，就从骨头接缝的地方传来嘎达一声。</p>

我们两个都听见了，尤其是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在不可置信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回过味来的懊恼。</p>

最终所有的情绪又尽数归于平静，化作眼底一丝若有若无的讽意。</p>

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明知道对方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黎宵，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p>

我想，若是在方才，能够上前一步接住他就好了。</p>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少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总不会是在为我感到难过吧？”</p>

“……”</p>

“不过一点小伤而已，当初下手没轻没重把小爷打个半死的时候，也没见小道长露出丝毫愧疚的表情。如今这般，怎么竟像是要哭了？”</p>

少年微微前倾身子，避开受伤的那条胳膊，侧过脑袋仰着脸朝我投来戏谑的一瞥：“这样子，可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喻轻舟啊。”</p>

这大概只是随口讲出的一句无心之言，却恰恰在无意中切中了要点。</p>

——我不是喻轻舟。</p>

只是一个在梦境中，误闯入他人记忆片段里的不速之客。</p>

我的思绪因为少年的话音而变得混乱纷杂。</p>

心中忐忑。</p>

如果……如果在梦境中被识别出我并非喻轻舟本人，会不会被梦里的其他人当做邪祟或者妖魔驱逐？</p>

想着，我不自觉地后退半路，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逃开。</p>

却被面前的少年出声叫住。</p>

“喂你这家伙，不会就这么丢下小爷在这里自生自灭吧？！”</p>

我定了定神，对上前者颇为幽怨的双眸，那是如同猫猫狗狗般湿漉漉可怜兮兮的眼神，配上那奇异的瞳色，效果翻倍。</p>

“……那你希望我如何？”我说。</p>

这一下倒像是把少年给问住了，他盯着我的面孔猛瞧了好一阵，眸光越来越深邃。</p>

我以为他会看出什么，后者却始终一言不发。就那么看着，像一个挑剔的审判者，因为心里的某些小算盘而迟迟不肯下达最后的判决。</p>

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露馅儿，而快要被自己汹涌剧烈的心跳声淹没之前，少年笑了，露出了意外开朗的表情。</p>

他朝我扬了扬那条晃动的胳膊肘，有些耍赖般地说道：“道长都这样说了，不若屈尊背我一程如何？”</p>

“好。”</p>

我答应地异常爽快，也不在乎会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只想赶紧结束当前的对话，将这一段揭过去。</p>

不过，真的上手时又不由得放轻了动作。</p>

我想起了黎宵，想起他在摔下楼梯前用手护住我脑袋的动作，想起黑暗中他寂寞而清晰的心跳。</p>

我想，说不定就是因为想起了黎宵，才会做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梦。</p>

背上沉甸甸的，少年的脸颊贴着我的后颈，散乱的发丝缠绕上来，有些凉，有些痒。</p>

树林不算很密，但每一棵树都很高，阳光经过树梢地层层过滤落下来，在脚下分割成明暗不一的纹路。</p>

除了脚下嘎吱嘎吱的轻响以及近在咫尺的衣料摩擦声，就是藏在暗处时高时低的虫鸣，以及偶尔一两声拖长的略显低沉的鸟叫声。</p>

走着走着，也许是周遭太过静默的氛围，我突然有些好奇背上之人的名字，可又不知该从何问起。</p>

“方才听你说，觉得我不像你认识的那个喻轻舟——”我斟酌着开口，“那么在你看来，真正的喻轻舟是个什么样的人？”</p>

这是个多少有些危险的话题。</p>

我忐忑地等待着少年的回答，本以为对方可能会怀疑，或者至少思索片刻再进行作答，可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就回答：“大概就是一个笨蛋吧。”</p>

闻言，我的脚步略微一顿。</p>

注意到我脚下的停顿，少年绕过我肩膀的那条胳膊不由地紧了紧。</p>

“你自己要问的，我也只是实话实说。你若是想听好听的，大可以去问你的那些师兄弟师姐妹……尤其是你的那位什么映雪师姐，她指定乐意夸你，何必来我这里自讨没趣。”</p>

说完，少年顿了顿，又放轻声音低低嘀咕了一句什么。</p>

刚好响起一阵鸟啼，我没太听清，只依稀听见个什么没算完。</p>

我再问，少年也不答，只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一下下鼓捣着什么，期间我感到侧面的一撮头发似乎被拉扯了一下。</p>

那感觉一纵而逝，倒也不是很疼，就是总让人感觉怪怪的。</p>

我问少年是怎么回事儿。</p>

他回答说：“缠住了。”</p>

“缠住了？什么缠住了？”</p>

“头发。”</p>

少年简而言之，而我一下就想起了之前看见他正脸时的场景，他脑袋向下倒挂在树上，墨发如层层叠叠的蛛网般纷纷垂落，转而又变成了少年从灌木丛里头发散乱地探出脑袋的样子。</p>

他说缠住了，指的应该就是这个，至于我刚才的感觉，应该是他在解开自己打结的头发时不小心勾到了我的头发。</p>

——其实这也情有可原。</p>

毕竟我们现在实在是靠得有些太近了。</p>

就是他一有什么动静，我就能够立刻有所察觉。</p>

“所以，映雪师姐是哪里招惹到你了吗，还要单拎出来提一嘴。”</p>

——就好像之前，专门指责我是看中外貌的肤浅之徒一样。</p>

闻言，少年像是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反问：“你怎么会那么想？”</p>

停顿了片刻，又像是联想到了什么一般，忙不迭地矢口否认。</p>

“喻轻舟，你可不要误会了，小爷我和沈映雪那个女人没有一点关系。像那种动不动就提剑乱砍的大魔头，也就你才会觉得她温柔可人、宜室宜家。”</p>

少年说得十分嫌弃，像是生怕和自己口中爱砍人的魔头产生半点牵连。</p>

虽然真正的我和师姐只有一面之缘，但不知为何就是无法信服对方的说法，反驳的话几乎是冲口而出，借由喻轻舟的喉咙发出。</p>

那种想要维护自己心目中重要之人的心情时那般迫切，一时之间，我竟有些分不清那究竟是我的想法，还是属于这具身体主人原本的情感使然。</p>

“住口，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一时没有守住情绪，导致语气中的严厉多少有些过了头。</p>

少年显然也感觉到了，他没有说话。</p>

尖尖的下巴很有分量地压在我的一边肩头，深吸一口气，揽住我脖子的手也跟着收紧了一些。</p>

我犹豫着要不要道歉，道了歉又算谁的，我的还是喻轻舟的？我自己是想道歉的，可若是喻轻舟没有那个意思，那此举岂不就是逾越了？</p>

“……唉、我有时真怀疑那个女人给你下了什么蛊。”</p>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身后的少年先开了口，语气淡淡的甚至带着些许笑，听起来有些委屈，又有些无奈的样子。</p>

不等我出声回应，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可是我知道，她没有。喻轻舟，你是心甘情愿的。光是想想，我就不爽到了极点，究竟凭什么？凭她修为高，凭你们遇见的早，还是凭她是个女儿身……”</p>

少年说着说着，突然就不说了。</p>

“怎么不说了？”我问，“因为发现都是事实，所以不想自取其辱？”</p>

身后的少年闻言陷入了更久的沉默之中，好半晌才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喻轻舟，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气人。”</p>

“可你刚才分明还说，我不像你认识的那个喻轻舟了。”我说，带着一丝的试探，想知道对方究竟有没有真的怀疑。</p>

“……这个嘛，每个人都会变的，但是万变不离其宗。”</p>

少年有些含糊地回答：“就像你，面上无论表现得多么醇厚温良，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师兄模样，本质上还是记仇又小心眼的家伙，看似温情脉脉，其实离了谁都能活。”</p>

我不懂，世上之人不都是这样的吗？</p>

无论活着时是喧哗热闹，还是冷清寂寞，总归是要一个人面对死亡的……在这人世间讨生活，除了自己，人人皆是过客。</p>

这一点在娘亲去世的时候，我已然有了深刻的体悟——再不舍，也终将告别。没有谁可以永远陪着谁。</p>

可少年好像对此很不以为然的样子。</p>

我说：“这世上多得是你说的那种人，可喻轻舟只有一个。”</p>

按照少年所言，万变不离其宗，如果可以这么简单的概括，那人和人之间又有什么区别。</p>

岂非人人都可以是喻轻舟，喻轻舟亦可以是人人？</p>

“还是……不一样的。”</p>

少年趴在我的背上，站起来那么高挑的一个人，背了这么久居然也不显得沉重、不觉得吃力，甚至还能这样如常地说话，我多少有些佩服喻轻舟的体力。</p>

“哪里不一样？”我问。</p>

“你可是小爷承认的人，所以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小爷都可以从人群中认出你，无论你去了哪里，我也一定能够找到你。”少年的声音不大，字字句句却说得极为认真。</p>

——仿佛承诺，又仿佛告白。</p>

我感到胸膛中属于喻轻舟的那颗心，怦怦怦地加速跳动起来。</p>

心里同时有种古怪的冲动，几乎想要将真相脱口而出。告诉背后的少年，他错了，错得太离谱了。</p>

他认错了人，也搞错了告白对象。</p>

我才不是什么喻轻舟呢，就算此刻的我短暂寄居在喻轻舟这副皮囊之中。我也只是枇杷——只能是枇杷，也只会是枇杷。</p>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走了？你……是不高兴了吗？”少年凑在我的耳边低低问到，也许是考虑到距离的原因，他的声音一直不大，此刻听来竟有种小心翼翼的味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