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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我将昨晚就整理好的玉色官服簪珠耳环把自己细细的穿扮好,便往太后的寝宫去了。芳飞姑姑已将赏赐的礼物放在了桌上,一支百年老山参,一柄金镶玉如意,七颗光彩夺目的东珠,两匹南湖进贡的如意穿花纹锦缎。一同随去的两位太监小茗子小荣子,两位小宫女叫同吉和苏荷的已经在廊下候着了,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我便进来向太后请旨出发,太后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去吧!”我屈膝告退,领着四人往沈贵妃的馨椒宫方向而去,此时馨椒宫宫门大开,守在门口的桔圃迎了上来:“奴婢见过鱼女官,娘娘在大殿等着你呢。”我吩咐身后的四人进了宫门先候着,便跟着桔圃去见沈贵妃,进得殿内见沈贵妃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望着桌上的礼物出神,双目有些微微红肿,“娘娘,”我轻轻的唤了她一声,她转眼看到是我努力的挤出一个微笑:“今日祖母庆寿家里骨肉团聚,不知怎样热闹呢?”原来她是为这个伤感,“这宫里的日子通通算起来也比不上在家一日的快乐。”这话虽说夸张了略微有一点点,但宫里的日子确是清寂无比,我静静的在一旁听她诉说幽怨,“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本宫当年随祖母进宫赴宴第一次见到皇上,本宫的心里便住进了小鹿,尤似看见了画卷里的神仙,觉得往日看过的戏文里那些翩翩公子都掉入了泥沼……本宫是心甘情愿满怀欢喜的嫁进了后宫……”她用手撑住了额头,从她被手挡住的半脸上也能感受到她此时此刻的凄苦,“这么多年过去了,本宫才慢慢感受到皇上他就是一个空心人,他的笑,他对本宫的爱抚,甚至对着本宫讲话的时候,他眼里什么都没有。这么多年,本宫觉得不过是大梦一场。”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得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皇上登基以来把心都用在治理朝政上了,皇上对每一个娘娘都如此的。”沈贵妃将手放下,收敛了神情,但仍是面有凄色的说道:“本宫如今与太后共进退,这些话唯敢与你说上几句,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出发吧。”她又对着身旁的红珠说:“你回去了看看本宫的屋子,看看窗前那一株杏树可有开始结果?”红珠点点头:“昨日夫人带信来说娘娘的屋子依旧,娘娘出嫁前一天还在看的东海瀛洲图画卷依旧放在书案上,娘娘住的藕秀阁仍是日日派人打扫,还说园里的花草树木修剪得越发的茂盛了,奴婢怕娘娘伤感,便拦下了来传信的小智子给娘娘说这几句话。”红珠是沈贵妃出嫁时带进宫来的,沈贵妃听完掩面哭泣,十分哽咽。红珠准备上前劝慰,我摇了摇手止住她,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沈贵妃方止住了,她用手绢抹拭干净脸庞,抬脸对我说道:“本宫心里算是痛快了,你们快走吧!”我屈膝告退,红珠领着一个小太监叫丸子的将礼盒拿了随着我向出宫门的方向一径去了,离宫转身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沈贵妃一直在廊下默默的目送着我们。
因领的是太后懿旨,我等一行人按宫例坐的是四马宝顶车轿,红珠两人坐的是两马宝顶车轿,前面由两位骑着高头大马的佩刀侍卫开道,随后两位太监顶着黄色撵伞,两位提宫灯,轿马左右各一位太监随行,最后两位太监执尘随尾,一行车马浩浩荡荡的向西街沈府行去。
沈府早就得了信儿,沈真彦沈真墨带领族中弟子已在门口相迎,门内影壁后女眷也列队而站,我端庄的从马车上被扶下来,先抬头望了望沈府的门楣,才开口说道:“太后口谕:沈国公超品诰命沈氏沈老夫人七十大寿福寿安康,特赐百年山参一株,东珠七颗,金镶玉如意一柄,上造南湖锦缎两匹。”众人下跪谢恩领旨,三呼“谢太后,恭祝太后金安”,随后我又说道:“沈贵妃口谕:“恭祝祖母沈老夫人七十大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家族延绵子嗣忠孝。”众人再次谢恩领旨,仍是三呼“恭祝贵妃娘娘金安。”行礼毕,方才将我等一行人迎入府中。
我随着沈老夫人和沈夫人往正房荣德堂走去,此屋高檐巍峨,宽廊门阔,庭院四周张灯结彩,各色盆景花卉看似随意置放,实则疏落有致令人赏心悦目。我身后的太监和宫女将赏赐放置在堂屋的花梨木八仙桌上,我方才松散了些,坐下来喝了一口小丫头送上来的八宝茶,甜丝丝中透着清香,“府上用的花想是牡丹花了。”我揭开盖碗见上面飘着两片花瓣,旁边一位一等管家娘子的模样回话:“茶中滴的是牡丹清露,单单这花瓣是泡不出来这样的清香。”我点头含笑不语,沈夫人道:“这茶既能入得了鱼女官的赏识,妾身可就敢送给太后尝一尝了。”随茶一起送上来的还有几碟茶食,我朝京中大户人家待客之道一定是先茶后点心,这茶虽然都是大同小异的名贵品种,但茶食除了是自家精心制作之外尤要与别人家不同,方才显得尊贵富足,我按礼捻起一块粉中透白的糕饼,几乎能看得到里边深红色的馅,深深咬了一口,满齿清香甜糯油沁,待咽尽之后再饮了一口茶觉得满腹都是清甜香气,不觉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抬眼对着沈老夫人说:“太后她老人家便是喜欢这般清甜软糯之物。”众人也都笑了,无意中眼风看到坐在对面的沈真彦含笑的看着我,他今日着紫红色三品官服下绣深蓝色海水纹,衬的他越发的俊朗高挑。我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老夫人和夫人说:“今日老夫人大寿,想来皇亲国戚来得也多,鱼欣不敢耽误老夫人,上次在后花园玩的不甚尽兴这次可要好好去转一转。”沈老夫人呵呵一笑:“难得沈家的后花园还能入了女官的眼,尽管去玩,今天那湖里还放了船,用过午膳让彦儿陪你划一划。”我虽今天带着任务来,但此时却应该放松自在玩一玩,也好应对接下来紧张的谈判。我便起身道谢,刚刚递茶的管家娘子迎了上来:“鱼大人这边请。”我对着站在身后的宫女太监们说:“你们也难得出宫一次,不妨在府里到处逛逛,回宫也好跟人炫耀来看过这人间繁华。”沈夫人忍不住掩口笑得咳了起来,我对着沈老夫人屈膝行了一礼:“那鱼欣就不客气了。”沈老夫人也起身往外走去,一边上前牵着我的手:“你只管玩,到了午膳时辰自会有人来叫你。”一边吩咐上次陪我的那位银蝉姑娘好好带路,众人方各自散去。
怡景花园便看到三三两两锦罗丽缎的美人们穿行在花树石山之中,此时是春芙蓉开得最好的时候,我记得湖边芙蓉与柳树交错种植,倒影湖中波光涟涟,连着水天一色真是清新得恍如仙境,我信步到了湖边,抬头便是白色粉色或是一朵两色的芙蓉花密密垂垂,今日阳光也甚好,我笑着对银婵说:“到底是有水的地方看着眼睛也清亮。”银蝉怔怔的看着我:“大人这双眼睛是奴婢见过最好看的眼睛。”“哦———”我忍不住笑了,我这双眼睛遗传自母亲,从小就听到族人夸赞母亲一双美目,听到别人的赞美多了也就不以为然了,“你说说看怎么个好看法?”我逗她。“清澈坚定。”我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沈真彦站在身后。“奴婢去给大人端一壶茶来 。”银蝉还不等我说话便跑开了。我觉得面上有些发热,抬头看了看太阳,阳光晒得我眯起了眼睛。他也不说话只是面对着我,半响我才问他:“将军今日客人甚多,怎么有闲心跑后花园来了?”“就是人多才来躲躲清闲,大家都是官中客套话说多了舌头发硬。”我噗的一声笑了:“那将军在军中对着将士们日日不也是说差不多的官话?”他忍着笑说:“你怎么知道日日说一样的话?给将士们说的话都是要落在实处的,军令如山军训如虎!可没这种半点的客套。”“那你觉得在京中好些,还是军中好些?”我很好奇,他负了手也望着湖中游过来一群金鲤在争抢落下来的一朵芙蓉,引起湖面一片皱褶,一边回答我:“将士们训练起来很有气吞山河的慷慨,平日里无事就是开心嬉乐,文臣们比较难揣测,我还是喜欢猛士守四方以杀敌建功立业。”如此看来他面上温和,骨子里却是杀伐硬气的。“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喜欢?”他突然问上一句,打断了我的思绪,“不不不……”我急忙否认, 可是又发现难不成是喜欢?我这尴尬得把下唇咬了又咬。他笑得有些忍不住了:“你喜欢就好,我还担心呢,看上去这般斯文秀气的小姑娘会不会让我这粗人给吓到了?”“谁小姑娘了?我今年都十九了。”说完,我发觉自己今天真是开口便是错,无缘无故的说年纪干嘛?他走到我面前靠近说:“这会儿实在是走不开,午膳之后祖母说的让咱俩去划船,我留了一艘等着你。”说完他快步便走了,好像是不走快点不行。
银蝉托盘端着两盏茶过来:“大少爷走了吗?”我点点头,这个天气确实有点热了容易口渴,我端起来便喝,却又烫的很,忙吐了出去,“大人,这是现泡的,别烫着了。”我感觉今天我怎么老在出丑呢,不由得尴尬的笑了笑:“那好,一会儿再喝,一会儿再喝。”这时史娟姿拎着裙子跑了过来:“表哥走了吗?刚刚都在呢,我从湖对面过来。”我含笑对她说:“将军有客人,刚刚跟本官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她遗憾的摇了摇头:“告辞,大人。”她又跑开了,这小姑娘真是活泼有余,我对着她的背影沉默了片刻,便沿着湖边继续散步,沿途不时有各府的女眷,或观花或赏鱼,也有放了椅子坐着喝茶聊天的,真是一幅富贵闲妇图。
午膳很快就入席了,席桌摆在石榴园,远远望去园子里就摆了三四十桌,这真是花树下宴饮别有一番味道,沈老夫人拉着我坐她旁边,我急急推让,沈老夫人拉着我的手笑着:“我这一桌都是咱们府上未出阁的姑娘们,鱼大人跟她们年纪相仿,正好亲香。”沈夫人站在后面便将手里葛巾包裹的襄银乌木筷子放到我面前的筷架上,我方才坐下了。沈老夫人共两个儿子,长子沈长章袭的国公,生的沈真彦沈真墨两个嫡子,二姑娘沈真丹嫡出,另有两位庶出小姐沈真怡沈真淑年纪尚小,身后还站着乳母。余下就是史娟姿,二房沈长梓现任吏部侍郎也是生的两个嫡出公子沈真桐沈真珏和嫡长女沈贵妃 ,一个庶出妹妹沈真茘,席上另外还加了杨家小姐,如此八人一桌。这开席宴饮跟往日在家食不言不一样,各家久不相见自然是允许交谈,增进情谊为上。太夫人右边坐着的沈真丹和史娟芝一直在聊着,旁边的杨涵月看上去娇娇弱弱的,一张樱桃小口吃什么都只是尝一尝,她侧着头很认真的在听她两位说什么,我在低头喝汤的那一瞬间,想起了余府当年,也是有这么三位要好的小姐:我,楚敏,方晚霄,都住在京城,小时候父亲每四天专门为我开课,楚府与方府便会送两位小姐一同来听习。楚家乃是皇亲,祖母沧月公主嫁给了红庐书院学士楚如海,方家乃三代进士出身,方晚霄的父亲方政澜是爹爹门生任职于东宫知事。自幼我们三人便一同长大,每每来我家听习遇上突然暴雪狂风的,她俩便与我同宿,常常一住就是等到三天后开完课后再回去,我们也是这般无话不说无忧无虑,只是京难开始……一想到当年北戎入侵,我一口汤含在口中便咽不下去,这一低头的瞬间,我脑海中竟闪出了如此多的往事,我抬起头慢慢将这口汤滑下喉咙,做饶有兴致听她们聊什么之状。“鱼大人,我可以叫你姐姐吗?”杨涵月突然对我说,“当然可以。”我对她回答面上含笑,“鱼姐姐可以叫我菡儿,她们都这么叫我的。”我接着问她:“你年纪最小?”史娟姿在一旁咯咯咯的笑着说:“她刚刚十二岁,我十三,丹姐姐十四。”我好像看到了当年方晚霄也是这般叫我:“怡姐姐。”楚敏笑话她牙齿漏风:“余跟怡都叫不清楚。”然后她就开始委屈的叭叭叭掉眼泪,楚敏曾跟我说方晚宵什么都好就是这爱哭的毛病小心眼儿……我跟楚敏同岁,平时就直呼小名……沈老夫人这时开了口:“你们往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没什么见识,如今认了太后身边的女官为姐姐,跟着学上一二那就是胜读十年书了。”我忙侧身对着老妇人说:“老夫人实在太夸奖了,鱼欣可未必有府上的见识。”此时沈真彦端着一杯酒从廊下走了过来,听完我说话他便将酒杯举向我:“鱼大人今日代太后贵妃娘娘出宫,末将恭敬太后贵妃娘娘三杯酒。”我听得如此说便款款的站了起来,他连饮三杯,然后举着杯子微微躬身说:“大人请入座。”此时三位小姐安安静静的看着,大约她们也不知道这位严肃刚硬的哥哥对外竟有如此恭敬的一面,我回了一礼,说道:“将军请便。”方才拂身坐下。他重新斟满了酒对着沈老夫人说:“孙儿真彦代父亲敬祖母一杯。”沈国公为了这次灭荣之战后续,如今仍旧固守边关,连母亲七十大寿也无法亲自回府祝寿,可见朝廷和沈家军对两万余人的北戎俘虏有多么防范。这里沈真彦又继续斟满酒举杯:“外头子侄甚多,孙儿也代他们跟祖母庆寿。”说完一饮而尽,接着斟满了第三杯:“这杯便是孙儿给祖母庆寿。”仍是一饮而尽。都说军中无事爱喝酒,个个酒量了得,今儿算见识了稍微一点,如此连饮六杯他脸不红手不抖身形端正,沈老夫人忙忙的说:“快坐下吃两口菜,这酒喝的如此猛当心就醉了。”身后的婢女立马上了一副筷子一副碗碟他面前的桌上,又将一张黄梨木方凳搁在老夫人右边,沈真丹赶忙将自己的凳子挪了挪,下首的史娟姿和杨菡月也赶忙跟着挪了挪,让出空位,沈真彦便坐了下来,举筷夹了一片烤乳鸽嚼着吃了,“鱼大人觉得今日的菜品可合口味?”这酒在他脸上微微的上了点颜色,我不敢面对他回答,只盯着桌上的菜说道:“乳鸽不错,糖醋鲤鱼也不错,下官回太后便要推荐这两道菜。太后爱喝粥,这烤乳鸽盐沁沁的的正适合下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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