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生桥（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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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雪听毫不犹豫，“那你就光荣殉职了。鉴于你是个没着没落的孤家寡鸟，你的抚恤金我可以代领。”</p>

村民们被这一幕吓得失声，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p>

“你见过谁的元神自带防弹衣的么？你就是……”故意的三个字生生地被方东青咽回去了，裴雪听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跟每次要扣他季度津贴的时候一个模样。</p>

方东青喉头滚动，虚张声势地对上她的目光。</p>

“我就是什么？”裴雪听明知故问。</p>

方东青忍气吞声道，“您是老大，您说了算。”</p>

“檀真受伤了，你注意保护好他。我出去一下，天亮以前我们暂时在这里休息。”裴雪听顿了一下，警告道，“你要是敢把你那些花里胡哨的手段用到他身上，我就把你和那些小网红撩骚的聊天记录发到特调局内网上。”</p>

这毕方鸟的皮囊得天独厚，他又十分热衷捯饬自己，把禽类酷爱嘚瑟翎羽的特性发挥了个十成十。平时没事的时候他就在颜值区开直播，开着变声器把一群水友糊弄得五迷三道的。</p>

久而久之，找上门来的除了星探，还有大大小小的网红和富二代。</p>

方东青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你打不过她你打不过她，然后一撩碎发对她抛了个媚眼，“好的呢，都听您的。”</p>

裴雪听对他这副德行已经见怪不怪了，转身出去了。</p>

方东青目光灼灼地看着休憩的檀真，像是大灰狼看小红帽、老女人看翡翠镯子、丈母娘看女婿，眼神中是熊熊燃烧的八卦之情。</p>

他也不管自己先前被控制着划了人一刀，单方面不计前嫌地握住了檀真的手，热情地问：“来，美人，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哪里人——最重要的是，怎么和我们科长勾搭……啊不是，认识的。”</p>

檀真可解读不出他眼神里调料罐似的复杂意味，他理所当然地警惕所有出现在裴雪听身边的雄性。何况这个雄性看上去还跟裴雪听那么熟稔。</p>

檀真斟酌了一下言辞，最后半遮半掩地说：“她看了我的身体，所以要对我负责。我现在和她住在一起。”</p>

事实确实是这么个事实，但经檀真的嘴这么一说，其间的留白惹人遐想极了。</p>

更何况听众是这只荤素不忌的毕方鸟。</p>

方东青倒吸一口凉气，上上下下地看了檀真好几眼，确认他已经成年了，但还是忍不住叹道，“禽兽啊！裴雪听你真不是人！”</p>

——</p>

裴雪听还不知道自己被毕方鸟开除出了人类序列。</p>

她走到山神庙外那一圈白骨边上，林林总总，大概有八九个魂，都是青年模样。他们的身体像是光束和水，轻而易举地就被月光穿透了。他们的死相一模一样，胸口的皮肤大喇喇地敞开，露出里头红白分明的肋骨和胸腔。</p>

“看来你们没事。”最先开口提醒她的那个鬼魂说，“太好了。”</p>

忽略他脸上灰白的死气，这人还算的上是仪表堂堂。他身上穿着旧时代的长衫，鼻梁上架着破了一个角的圆框眼镜，看上去像是个文弱的书生。</p>

“那本记载了几十个孩子生辰八字的册子，是你写的么？”裴雪听问。</p>

提到那本册子，男子目光黯淡地点了点头。</p>

“那是怎么回事？”</p>

“在下林仪，姑苏人氏，”男子腼腆地扶着眼镜，语调平静，“我死的那一年，二十三岁。”</p>

——</p>

姑苏是苏州的旧称，离殷家村所在并不远。</p>

姑苏林氏是赫赫有名的天师世家，林仪是家里的小儿子，自幼就喜爱钻研先辈流传下来的典籍。但他出过海，留过洋，并不十分信奉家里传承的那一套。</p>

直到他十八岁那年，姑苏突然崛起了一门新贵。</p>

新贵姓殷，什么生意都沾点，纺织厂、面粉厂，但凡他经手的就没有不赚的。林仪远远地跟着兄长在觥筹交错的宴会里见过那人一次，只觉得这人污浊逼人，不知道怎么挣下这偌大家业的。</p>

“以堪舆之学来看，殷家面粉厂的选址并不好，”兄长端着酒杯摇头，也是不解，“是个易生祸患不安的地方。稍微懂点风水的人都不会在那里建厂，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让人给骗了。”</p>

兄长只是顺口一提，林仪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林家人向来避世，是不愿往身上多沾染因果的。</p>

直到有一天，林仪在街上被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撞了腿。</p>

那年月，撞人的小孩不是扒手就是碰瓷。小乞丐撞了人也不出例外地往外跑，不要命似的。林仪那天是替兄长取东西，生怕物件被这小孩顺走了，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p>

就这么一抓，后头追着小孩的人凶神恶煞地扑了上来，连林仪都不放在眼里，拖着挣扎不休的小孩就要走。</p>

林仪觉出不对劲，不肯放人，当街与人争执起来。有人认出他是林家的小公子，好声好气地劝了几句，说这是家里跑出来的偷了东西的小仆人，主家还等着要人，让林仪不要多加为难。</p>

林仪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询问得知是殷家的人，再三确认他们不会动私刑把人打死，才松了手。</p>

那是林仪短短二十三年人生里，做的最后悔的事。</p>

小乞丐浸着泪水的、黑漆漆的眼睛，在他沦为孤魂野鬼的几十年里仍然煎熬着他的良心。</p>

——</p>

“裴小姐，你也是天师，你知道有什么改易风水的方法么？”林仪低声问。</p>

“有很多。但是‘地利’这个东西和‘天时’一样，只可顺不可逆，否则代价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古往今来一切简易轻松的逆命之法，背后都标注着试图走捷径的人支付不起的价格。”</p>

裴雪听的眼神清凉透彻，“所以，殷家人用那些小孩来改风水？”</p>

林仪艰难地点了点头，“或许，你听说过‘打生桩’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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