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化蝶(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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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来的小孩子,这么可怜。”第三个人的声音在寒风呼啸的藏书阁里响起,清脆婉转,像是枝头的黄鹂。</p>
檀真愣愣地看着那盏灯,灯光后站着赤足的女孩子。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的,穿着素色的长裙,清水流瀑般的长发垂到地面上,一路蜿蜒。她俯身看着檀真的脸,长长的睫毛几乎扫到他脸上。</p>
檀真忍不住往后退了一点。</p>
“咦,”女孩诧异地盯着他,“你能看得见我么?”</p>
——</p>
“瞳孔对光反射消失,患者陷入深度昏迷。”</p>
“肾上腺素0.25心内注射。”</p>
“准备除颤!”</p>
“血浆到了吗?”</p>
一截白生生的、被灰色磷粉逐渐覆盖的手腕随着除颤仪的操作而颤动,像是垂死的蝴蝶。</p>
抢救的医护人员都穿着防护服,大汗淋漓。</p>
这个患者送来的时候体表能看得见的伤口都做了止血,但内脏出血是止不住的。他的心脏、血压都在叫嚣着罢工,整个人就是一只腹背受敌的血葫芦。</p>
“我们先在能做的就是稳住他的生命体征,等他的情况好转了,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治疗。”医生神色严峻地对宋小明说,“更严重的是他身上的传染病,鉴于前次解剖的经验,我们必须考量他能否开刀做手术。”</p>
宋小明惊呆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是一个劲地点头。</p>
医生看他呆头呆脑的样子,忍不住追问:“他的家属呢,你们的上司呢?找个能说了算的人来。”</p>
“我我我我们裴科她,”宋小明急都都快哭了,“她现在过不来。”</p>
——</p>
裴雪听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味拉开了画着符箓的裹尸袋。</p>
事隔经年,重见天日的白骨味道绝对不好闻,那股子逼人的土腥气几乎把车上的人都冲了一个仰倒。这具疑似兰舍夫人的尸骨本应该密封,然后移交总局研究,但车厢上没有一个人敢开口阻止裴雪听。</p>
白骨伶仃,光看架子,主人应该是个身形窈窕的女人。</p>
但密密麻麻的金色咒文缠绕着每一根骨骼,像是以白骨为符纸,写就一张绝世的符箓。那些金色咒文历经时间的侵蚀而毫不磨灭,颜色鲜亮得仿佛刚刚落下。</p>
裴雪听的手不易察觉地发颤。</p>
“兰舍夫人。”</p>
笼罩在白骨上淡淡的光晕化成一个女人的模样,她虚弱地靠在裹尸袋里,纤长的睫毛浓密如鸦羽。</p>
“在纳西古寨和我说话的人是你,不是仰阿莎。”裴雪听咬着后槽牙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p>
“这件事和你无关,这是檀真一个人的死局。”兰舍夫人的侧脸柔美,线条却坚韧,“无辜的人不该入局。”</p>
“檀真现在就要死了。”裴雪听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自己的暴躁,“你有办法救他吗?”</p>
“你太高看我了,我现在的样子能做什么?”兰舍夫人自嘲般地笑了起来,示意她看看自己现在这副尊容。</p>
“至少告诉我怎么解开蝶蛊。”裴雪听恨不得扼住她的脖颈,逼她吐出后面的话来,不要那么吞吞吐吐的。</p>
“解开蝶蛊的方法很简单。”兰舍夫人抬起手,指尖擦过裴雪听的脸颊,像是风掠过她的皮肤,“他们下的蝶蛊取自我的坟墓,换而言之,母蛊在我这里,其余都是子蛊。”</p>
“母蛊死,子蛊不可活。”裴雪听喃喃道。</p>
这是银藏教过她的。</p>
“说得好。”兰舍夫人说,“那你知道母蛊在哪里吗?”</p>
裴雪听的视线穿过她透明的身体,落在那具白骨上。</p>
“看错了。”兰舍夫人淡声道,“血肉是豢养蝶蛊的饲料,此身血肉虽亡,但白骨已成青铜棺的祭品。我是蝶蛊的主人,和蝶蛊相依为命,我——或者说,我的灵魂,才是母蛊。”</p>
“魂飞魄散么?”裴雪听低声道,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p>
“死亡并不是最值得畏惧的。”兰舍轻笑道,“带我再去看一眼檀真吧。”</p>
裴雪听对着她伸出了手,灵气在周身运转,最后汇聚在指尖,将兰舍夫人的灵魂从尸骨了抽离出来。</p>
兰舍夫人像是一缕微弱的风,萦绕在裴雪听左右,穿过医院急诊奔走的人流。</p>
兰舍夫人好奇地打量与她擦肩而过的人山人海,有人跪地拉着医生的袖子痛哭乞求;有人欣喜地和家人拥抱着,柔声呼唤意识苏醒的病人;救护车呼啸着停下,担架“哗啦啦”地跑过走廊。</p>
裴雪听走到宋小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p>
宋小明正是左右为难的时候,冷不防看见他,满心焦虑散去了一半。</p>
“我就是病人的家属,也是他的上司,有什么事和我说吧。”裴雪听道,“是病人……情况不好吗?”</p>
医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是说:“你们做好心理准备。”</p>
裴雪听像是被重重地抽了一耳光,脑子里嗡嗡作响。</p>
她身上还带着檀真的血,上一次她满身血地站在医院里,还是白鹭公馆十三号案件。但这次没有轮回,檀真不会在第二天晚上七点安然无恙的坐在桌边了。</p>
“主任,病人他——”</p>
裴雪听无法忍受地扯开帘子,却听见小护士欣喜若狂道,“病人的心跳和血压都在恢复正常!”</p>
这下子连医生也呆住了。</p>
裴雪听转过去看着兰舍夫人。</p>
兰舍夫人耸耸肩,“这可不是我做的。不过,我还是能做最后一点事。”</p>
她飘到病床前,俯身和檀真额头相抵。</p>
兰舍夫人周身漂浮着圣洁的白色光晕,像是圣殿里飞舞的白色萤火虫。</p>
“檀真,活下去吧。”兰舍夫人低声道,“你该替我们,看看这人间。”</p>
那些狂躁的灰蓝色凤尾蝶悄无声息地坠落、干枯、粉碎成灰烬,附着在患者身上的灰色磷粉一寸寸褪去。</p>
兰舍夫人在裴雪听眼里化作一团逸散的白色星尘,于众目睽睽的灯光下分崩离析。</p>
只有裴雪听知道,她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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