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百鬼夜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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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年华，南区。</p>

有赖于嘉年华黑灯瞎火的“氛围感”和建筑物密集且面积广大的场地，喷水池附近的骚动和恐慌尚未波及整个游乐场。</p>

突如其来的断网让不少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以为是供应商间歇性犯病。</p>

高中生小林用力晃了晃手机，但“支付成功”四个字就是弹不出来。她尴尬地对着老板笑了笑，恨不得把自己埋到旁边的草丛里。</p>

“不碍事，游乐园的设施好像出问题了，我们店里的网也用不了了。”老板大度地安慰她，“要不你先回餐桌上坐着吧，等网络恢复了再付钱。”</p>

“谢谢老板。”小林双手合十，对老板作了个揖。</p>

她才十七岁，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绣金嫁衣，动起来满脑袋叮叮当当的响声，像个移动的噪声源。小林原本是化了个阴森妖娆的鬼新娘妆，因为追着帅哥演员跑、吃吃喝喝，已经掉得差不多了，索性全擦了。</p>

小林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在一众要么惨白，要么铁青的脸庞里，显得尤为鲜活。</p>

她跑到靠窗的座位坐下，扶了把自己头上沉甸甸的头冠。</p>

这时小林才注意到，旁边有个青年。</p>

青年约莫二十来岁，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风衣，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他柔顺的长发挽在脑后，露出柔韧的脖颈线条，黑色的瞳仁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尤为莹润。</p>

他有一双令人心软的眼睛。</p>

小林忍不住偷偷举起手机摄像头对准了他，他忽然转过来，对着小林笑了一下。</p>

小林吓得手机差点砸在桌上。</p>

店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客人，其他人都去北区的大舞台那边了，据说今晚有特别表演节目。</p>

店里回荡着听不懂歌词的粤语歌，调子一转三折，仿佛绕着某个人的指尖打转。老板一边擦杯子一边跟着音乐哼歌，相当天赋异禀——没有一个调应上了。</p>

小林在自己加速的心跳声中窘迫地和青年对视。</p>

窗外响起了悠长的唢呐声。</p>

“别转过去。”青年突然说。</p>

但已经晚了，小林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窗外。</p>

玻璃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了一层水珠，外头也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真切。随着唢呐声的跌宕，清亮的锣鼓声在大雾里荡开，黄色的纸钱和红色纸花从两个不同的方向飘来。</p>

小林莫名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什么时候起的雾？这雾怎么这么浓？</p>

“这是……特别表演吗？”小林喃喃道。</p>

可是灯光呢，音乐呢，花车呢，还有最重要的……观众呢？</p>

两列队伍分别从纸钱和纸花飞来的方向出现。</p>

一队高高举着白色的灵幡，上头墨色泼洒开了一个“奠”字。灵幡前是披麻戴孝遮住了脸的人，抱着排位发出凄切苍凉的哭声。后头跟着抬棺材的人，还有人在向天上抛洒着纸钱。</p>

另一队敲锣打鼓，挑着贴了单喜字的红灯笼。开头头的人端着盛放金银绸缎的盘子，后面是一顶八人抬的花轿。花轿摇摇晃晃的，连带着上头的流苏和帘子也一块晃。</p>

没有人喊灵，也没有人高声诵读喜庆的结婚祝词。</p>

只有单调的唢呐声和锣鼓声，在大雾中你来我往。</p>

小林惊悚地发现，纸钱和纸花从不同方向来，却冲着同一个方向飘去。</p>

“你看见了吗？”那个青年走到她身边，问。</p>

小林脸色发白地点点头。</p>

青年皱起眉，不知道在思考什么。</p>

“这是什么东西？”小林的泪水几乎是瞬间逼到眼睫，“我想回家。”</p>

“红白撞煞。”青年轻描淡写道，“你最好不要出去，去哪里都没有用。刚刚风把花轿帘子吹起来的时候，我看见里面是空的。”</p>

小林怔怔地含着眼泪看他。</p>

“说明他们没有新娘子。”</p>

——</p>

“A组报告，在北区游客中发现厉鬼。”</p>

“C组报告，有水鬼试图拖拽河边游客下水。”</p>

“南区出现了一只真僵尸！”</p>

“南区白衣女鬼三只。”</p>

裴雪听暴躁地抄起手边的杯子掼在地上，骂了声脏话。</p>

“首先，所有人卸下白磷弹，”裴雪听平复了呼吸，冷静道，“否则将有概率将扮演者误判为鬼怪，伤了人，今晚我们都在这儿殉职吧。其次，三瓜俩枣的鬼怪你们自己收拾，不用汇报，大规模、高风险的再上报处理。”</p>

裴雪听按着脑门上突突跳的血管，有条有理道，“每十五分钟上报一次自己的位置和情况，不要有任何人失联……”</p>

“老大，不好了！”</p>

司南的声音横插进来，猝然打断了她的话音。裴雪听还没来得及发火，司南已经竹筒倒豆子地把话喷了出来。</p>

“五分钟前檀真失去了联系，手机、通讯器全部呼叫无应答！”司南火急火燎地说，“他最后待的那家店门口现在全是雾，根本走不进去！”</p>

裴雪听仿佛听见自己脑子里某根弦“嘣”的一声断了。</p>

——</p>

“白煞是水鬼，红煞是新婚亡命之鬼。两者相撞，躺在棺材里的人被投入水中，坐在花轿里的人被喜烛灼烧而死。”檀真慢条斯理地给未成年人讲鬼故事，对着抹眼泪的小女孩也并不出言安慰。</p>

“我、我会游泳。”小林带着哭腔说，“怎么办啊？”</p>

“你留在这里，不要出去。”檀真把自己的手机放在桌上，“一有信号，你就打通讯录里的电话。那个人会保护你的，告诉她我去了哪里。”</p>

“她会去救你吗，万一来不及怎么办？”小林泪眼汪汪地看着他。</p>

檀真沉默片刻，“我不是要她来救，我是怕她生气。”</p>

收银台后头戴着耳机，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的老板毫无察觉。檀真拿起倚在门边的伞，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p>

纸钱、纸花被雨伞挡开，檀真站到了两支队伍中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