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讲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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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扶光还记得杀猪匠愁眉苦脸地问看守大门的监护者将扔其脸上的大日红花要回来的样子, 当时她还指责这种行为使她的举动气势减半。</p>

现在看来该道歉的好像是她。</p>

矿山早就坍塌一半，满地的落岩灰土，终年不见天日的铁轨暴露在阳光之下散发着腐朽的气息……那样乱糟糟的环境里, 男人坐在角落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身边放着两朵半凋零的大日红花。</p>

他微微仰着头，唇角微勾是一个相当淡然的表情，阳光透过缝隙照在他的脸上，双眸在耀眼的光芒下形成一种特别的古铜色，睫毛柔和地垂着。</p>

隔着两朵娇弱的大日红花，怪物粗壮的腿就在近在咫尺的位置, 近到他抬手就能触碰到它, 它却没有一爪子把它拍成肉饼。</p>

看来大日红花除了是“被选中的倒霉虫”的身份象征外, 还有另外能够让怪物安静下来的本事——</p>

南扶光亲眼看着它弯腰用短短的前爪到处摸索，掏来掏去地终于摸索到了其中一朵红花上，指甲在那不大的花朵上蹂躏两下，待那红花被蹂进土里变成了花泥, 更多的黑裂空矿石从怪物紧闭的眼睛里掉落下来。</p>

“……”</p>

非常不合时宜的，南扶光想到了地界某个古老文明中有一本非常有名的话本著作，话本的女主角名字叫林黛玉，风一吹就倒雨一淋就病，最有名的行为举止便是葬花……</p>

还有一个文明创造了另一个经典怪物话本，主角则是长得像蜥蜴、一脚能跺碎整个海港码头的怪物，名叫哥斯拉。</p>

这两部著作按照常规应该八竿子打不着边。</p>

——直到南扶光亲眼目睹高数百尺哥斯拉版的黛玉葬花。</p>

南扶光向着杀猪匠走过去的时候，大日矿山的监管者手中的镰刀变幻出了第二个形态, 他正试图以武力逼退这个怪物, 一镰刀劈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p>

怪物毫发无伤, 但是这一下大概也把它砸疼了, 它跺着爪子发出毫无意义的哼哼声，抬起爪子无力地挥舞了下，无数碎石伴随着它的动作滚落，地在颤抖可能还有了裂痕，南扶光总觉得它可能是想揉揉自己的脑袋。</p>

这东西无论如何和可爱是不沾边的。</p>

但南扶光真的觉得它有点可爱。</p>

然而但凡长了大脑的生物都不会愿意站在一个困住自己的地方原地挨打，在段南的逼迫下怪物又开始拼命地刨土试图往上爬。</p>

杀猪匠站起来，无奈地抬起头对攻势没停下来过的监管者道：“歇歇，你这样只会把它惹得更急着离开这里。”</p>

南扶光正想嘲笑杀猪匠省点力气他才不会听你的，下一刻段南从高空落下，落在南扶光身边。</p>

南扶光：“？”</p>

怪物终于没有再被奇怪的东西砸脑袋，它停下来用爪子拽了拽自己长长的耳朵。</p>

段南转过头扫了南扶光一眼，露出了“又是你”的表情，面无表情地转过脸面对杀猪匠：“有何高见？”</p>

“外面的人正在撤离。”杀猪匠语气温和，“办法拖延时间，不要再激怒它，它出去会踩死所有人。”</p>

段南盯着他看了很久，最终点点头，一阵利刃破风音，赤怒鬼头镰回到了他的背上，他转身，选了个角落，有些僵硬地坐下。</p>

南扶光：“？？”</p>

南扶光：“你会下蛊？为什么所有人都会听你的？”</p>

闻言，杀猪匠转过头，认认真真上下打量了南扶光一番，直到将她看得毛骨悚然，他带着叹息的语气：“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p>

南扶光：“我现在就可以听你的，你接下来想做什么？”</p>

杀猪匠抬起手，非常自然地拂过近在咫尺的怪物的爪子上的鳞片，怪物似乎觉得有点痒又跺了跺爪，地颤尘土飞扬间，那阻拦怪物的坑被踏平了一些——</p>

怪物迈出去了一小步。</p>

浓烟滚滚向外面世界涌去，坑外传来人们尖叫逃窜的动静，南扶光抬起头，终于看见日轮变得浑浊，一束黑色的光如凭空的时空间隙，将苍穹一分唯二，远方不明意义碎语稍顿后变得更加激烈，犹如征伐的战歌。</p>

——小蘑菇不负众望成功展开了开启“阴阳镜像界”符箓。</p>

然而这场逃难显然只是刚刚开始。</p>

矿工们的腿长不过怪物，若它此时挣脱束缚，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p>

“我只要一炷香的时间！”</p>

南扶光嗓音稍微变得急迫了些，那是符箓完全展开空间需要的时间。</p>

“想想办法！”</p>

“给它讲个故事好了。”男人语调低沉平稳，提出一个南扶光万万没想到的提议，“就当本旬戏剧节提前开幕。”</p>

不远处，段南转过头，生硬地说：“可以。”</p>

南扶光沉默了一瞬：“你们看到了它的眼睛？”</p>

杀猪匠：“什么？”</p>

南扶光：“不然为什么疯话连篇？”</p>

杀猪匠觉得今天自己叹气的次数太多了，换了个思路方向问南扶光道：“你不是带着那个小鬼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p>

“怕你死。”南扶光不假思索回答。</p>

“本来死不了。”</p>

杀猪匠停顿了下，淡定地补充。</p>

“但现在差不多被你气死了。”</p>

“……”</p>

“你说你可以听我的。”</p>

“我说服不了我自己盲目服从你那些胡说八道。”</p>

“……”</p>

……</p>

持有大日红花的人外出愉快玩耍归来后，需要开始认真思考表演剧本，剧本仅支持原创，结局仅限悲剧。</p>

这个巨大的怪物是个悲剧文学爱好者，此时此刻，南扶光脑袋嗡嗡的说是一片空白不为过——</p>

这时候上哪去临时编造一个悲伤的故事呢，放眼望去，整个大日矿山就是一个巨大的悲伤故事。</p>

每天都在这上演着妻离子散、求生不能、求死不敢的各式悲剧……</p>

当然如果让这怪物一脚迈出去，悲伤加倍。</p>

南扶光难以置信地看着杀猪匠找了个空地坐下来，然后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大概是零散的写了一些字，他说过自己识字可以读书看报，但没说过自己还会讲故事。</p>

比南扶光早些弄明白了自己未来命运的杀猪匠好像早早就做好了准备。</p>

神奇的是，在他拿出皱巴巴纸张、把残留的那朵大日红花碾碎，花汁抹上纸张，眼瞧着要拖困得怪物发出“咕噜”困惑声音，居然同时停了下来。</p>

“来，壮壮。”杀猪匠坐了下来。</p>

周围嘈杂不断，不知道从何处吹来的风夹杂着肃杀的血腥气息。</p>

杀猪匠的声音不高却不知道为何完美传到了怪物的耳朵里，后者在“听故事”还是“走出去”之间犹豫了……</p>

又或者是世间万物都没办法拒绝这个男人的蛊惑，几息后，它居然真的停了下来。</p>

原本就要突破重围的怪物此时像是一座倒塌的小山，慢慢从塌陷的矿山口缩回了自己的大脑袋，伸长了鼻子往杀猪匠的方向嗅嗅——</p>

它似乎很满意嗅到的气味。</p>

怪物又发出几声“咕噜咕噜”的声音，与此同时，南扶光觉得耳边那种不明的低语声也跟着减弱。</p>

怪物挪动着身体，拖在阴暗处长如蛇鳞的尾巴甩了甩，然后它像是一只猫咪一样，在杀猪匠的脚边笨拙地蜷缩起来。</p>

……</p>

杀猪匠的故事非常匪夷所思，他以第一人称手书日志的形式，记录了另外两个人在短暂的时间内发生的一切。</p>

……</p>

【第一日】</p>

修仙入道人士与凡人的战争结束了。</p>

这一场战争可真漫长啊，记忆中持续了好多好多年。</p>

这是第一天，我作为侍从与我家大人一同被独自留在了大本营，周围都是一些熟悉又陌生的对方阵营的人，好在他们至少表面上看着都很客气。</p>

我看着我家大人对着他的战友亦是朋友们挥挥手微笑着送他们离开，此时依然会记起昨天发生的一切——</p>

停战协议签署后，按照最先约定好的协议，其他人必须先行离开，包括曾经一口咬断了那棵树的壮壮，它撕咬着我家大人的衣袖不肯离开，一步三回头，哭得不像话。</p>

我家大人被留下来，即将与修士前往东岸。</p>

但是在最后一刻，东君大人率先后悔了。</p>

我从来没见过她发那么大的火……哦算了既然是纪实日记还是不要说谎了，她脾气一如既往的很臭，但是昨天她简直是要捅破了天，她不同意将我家大人单独留下来跟修士们走，坚持说这压根是一场阴谋，我们前方要去的东岸什么都不会有。</p>

最后还是九官和她又打一架，他几乎是用绑的拖走了她。</p>

按照承诺，我们将去不净海的东岸，与那些修仙入道人士一同协作继续完成我家大人所熟悉的一切工作——</p>

记录，述说。</p>

记录这世间所发生的一切，留予述说给后人听。</p>

传说我们要去的那地方山山环绕，有一个自上古冰原时期的游猎民族留在了那里……大人对我说，他想听这个古老的民主吟唱他们记载下来的远古故事。</p>

无论如何，战争结束了。</p>

【第二日】</p>

那地方很远，听人们说它地处不净海东部大陆中心，从船只转陆路行程将近半载。</p>

到的时候，应该已经冬季了。</p>

航海的第一天风平浪静，但还是不习惯船只的我家大人不太吃得下东西，肉眼可见的消瘦。</p>

我们趁着无聊整理了下这些年的笔记，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编册成书，予以后人警醒。</p>

——恐惧是贪婪的遮羞布，人类的灵魂永远只会为了永无止境的欲.望颤栗。</p>

【第三日】</p>

早晨起来的时候我在桅杆上见到了九官大人，他屁股上少了几根翎羽，我怀疑是东君大人的杰作，九官大人假装成一只普通的海鸟僵硬地蹲在桅杆上，还跟我使眼色示意不要大惊小怪……</p>

他果然也不太放心我家大人。</p>

但是拜托它那一身与海鸟迥异的斑斓彩羽与比凤凰还长的尾巴未免过于张扬？</p>

最后我家大人还是发现了他的存在，可笑的是九官大人忘记了我家大人从来不以目视物……大人笑着打趣问他会不会晕船，他可能是翻了个白眼（如果鸟也可以的话），他强调自己曾经无数个日夜轮替陪伴着旧世主跨海，提到那个人我们都有些沉默。</p>

最后在我发誓有好好保持沉默的情况下，这家伙还是恼羞成怒啄了我。</p>

真的该死，又不是我提起来的。</p>

【第四日】</p>

今日无特殊情况，我家大人呆在船舱里，继续整理笔记与文献。</p>

不过有一些其他插曲，比如大人似乎有了新的朋友（以前想都不敢想还有这一天），说来有趣，那孩子大概才刚刚成年，姓谢。</p>

（杀猪匠给南扶光使了个眼神。</p>

南扶光条件反射说：“我不。”</p>

杀猪匠挑眉。</p>

南扶光转头看了眼尾巴摇晃看似听得很认真的怪物，硬着头皮，屈指，假装面前有一扇门，敲了敲，道：【您好，这位不知道名字的大人，我可以进来吗？】</p>

【进。】杀猪匠掀了掀眼皮子。</p>

南扶光面无表情地看着杀猪匠，杀猪匠暂时放下手中写着剧本的纸张，冲她笑了笑，意思是：做得好。）</p>

谢阿弟对我家大人整理的那些笔记与文献很感兴趣，在没有人愿意靠近大人的船舱的情况下他不请自来且一待就是一整天，坐在靠窗的位置一页页地阅读那些在我看来有些乏味的笔记，哪怕某页的内容满满地只是大人幼稚地抱怨东君大人很凶或者旧世主又乱来了之类的废话。</p>

谢阿弟兴奋地告诉我们一些事。</p>

（南扶光盯着杀猪匠塞给他的纸张，毫无感情地念：【我是沙陀裂空树枯萎之后，第一批诞生气旋识海的人，我希望以后能在修仙入道界发光发热。】）</p>

啧，这话说的。</p>

只要好好学习在哪都能发光发热的啊？</p>

为什么非得是修仙界？</p>

【第八日】</p>

我喜欢听故事。</p>

当然更喜欢听我家大人讲故事。</p>

我听水手们说了一些东部大陆的事情，听说那里的人民生活富足，四季分明，五谷丰登……总之因为远离战争主战场，所以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