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跛子伯给你做得夏有单、冬有棉。你也不是个秤砣心的伢子,家里的日子在灶边看得清清亮亮,你仔细地穿着身上的每一根纱。他的一件黑单褂,补了又补,厚得跟小褙褡差不多。</p>
牛在喝水的时候,你也招水洗了一把脸,多少凉快些。天开始麻亮了,你隐隐约约看见一条船。江,本就是为船而生的,有船不足奇,船也不分昼夜,那是指外江。内江里的船,多是洲上人家的船。无论是渡船,还是渔船,都是有时间点的,并且也有相对固定的码头或者一棵树什么的当锚子。在这个没有开渡,也不是起渔的时候,一只破常规的船黑乎乎地往洲上来,你多少有些多心。心是这么多了起来。老牛喝完水已经扭过头,那头没有穿鼻键子的小牛还以为回栏,自以为是地跑开了,等你将老牛拍着往小石山方向时,“哞——”小牛又在老牛的一声呼叫中蹦回到队伍里。天,也是在这声呼叫中完全醒来。远处有狗在叫,还有一只布谷鸟单调地响应着。天这个时候,是最合宜你的眼睛的,有光亮无光刺,空气里还有那么一丝丝水凉。你朝江里看了看,水汽上来了,白茫茫的,那条船可能在里边。</p>
你将七头牛系好在稻草堆边上,急急地往回赶,你得在太阳出来前回到家,昨晚跛子伯从星星上已经看出今天是个炸太阳的天。你沿着小石山与田地间的一条板车路走着,两边的杂草被割后在雨季里生出又一层绿来,路嫩嫩的,不敢下劲,否则泥巴很快将鞋帮糊住。在向村子里拐的时候,你看到一个人,他戴着草帽,背着大袋子,肩上扛着那种挖树桩才用的深锄。要是平时,你不会在意的,洲上两个队这样打扮的人多了去了,可这个人不,他选的路不对,无论是到田里来,还是上小石山,他不应该沿着山上往内江里去的一条两边生着茅草和刺丛的路,那里可是有蛇,钱大发他姆姆年轻时就是在那里打猪草被蛇咬死的。你的心再次多了起来,于是调头反着路走,成心要看看那个人。走出二十来米,正好与那个人有了“十”字碰。他草帽底很深,快扣住了眼,下巴有一撮胡子让你怎么也想不到洲上有这么个人。你没问,他也没有哼声。你装着往前朝直走。他倒是立住了脚,朝小石山看了会儿,之后果断地从田畈里抄着近路进了山上的竹林。</p>
“特务!”你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么了念头。也不怪,那个时候,家家户户的小广播里经常提到“抓特务”,公社电影队有时过来放的电影里也有特务片子,很好看,就是太少。“扁头”说城里有秋浦电影院,那里天天有电影,想看什么就能放什么,但得买票才让进,一张票一毛钱。老鸦洲人也不可能有这个闲钱去补那个笊笠,电影不能当饭吃,有了看看自然好,没有的看也饿不死人。</p>
你撒腿跑开来,路上遇到小椒她姆姆下园子里摘菜,没有招呼便风一样地过了。你径直跑到“扁头”家院子里,“扁头”裹着条龙凤呈祥花样的破被单在四脚仰叉地挺在竹床上睡觉。他也是个顾头不顾腚的家伙,裤头扭扯到一边,小鸡鸡和卵蛋差不多全露在了外边。看来“扁头”昨晚在院子里过的夜,他夏天经常这样,小椒说他迟早要被蚊子吞了。</p>
“快起来,”你推了一下“扁头”,“有大事跟你讲呢。”</p>
“扁头”从来都是睡到太阳把屁股晒得生痛才醒,你去摇他时,他还在梦着与“大卵子”他们真枪真刀地在打“小石山大战”。“做么,做么,做么事?”他最烦早晨有人叫他醒,可又似乎听到是你的声音,你可是从来没有这时候来叫他的哟,“亮堂?”他一扯被单坐起来,“什么事?”</p>
“特务,”你一脸正径地说,“有个特务从家里江进到我们竹林里了。”</p>
“扯?你还能看到特务?”“扁头”“咚”地一下又倒到了竹床上。“特务到老鸦洲做什么呢?”</p>
你一五一十、一前一后地将看到的想到的都说了个底朝天。</p>
“跟别人讲过没有?”“扁头”跳下竹床。</p>
“没有!”你说。</p>
“好!”“扁头”三下两下地扯着被单,被单被撕得“吱叉吱叉”地响,“我进屋把枪拿着!”</p>
“扁头”有一把手枪,这是他在老鸦洲孩子中别人无法比试的。这支手枪,是上洲村队员有一年挑防洪堤挑出来的,“土墩子”拿回家,洗巴洗巴一看能动的地方都锈死了,上交也没有什么大用,就丢给了“扁头”。“扁头”从他姐姐那里哭着要了半尺红洋布,往手枪乌黑的屁股上一系,乖乖窿个咚,那叫一个威风。</p>
“扁头”出来时,还给你捎了一顶没有顶的草帽,随手扣到你头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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