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是他乡（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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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会扇两下眼，又忍不住好奇，“闹市里杀了人，怎么不索性丢到荒郊野岭里去？丢在这里，许多田地，农户们一走动，不就发现了？”</p>

“夜里城门关闭，荒郊路途遥远，还没走到天就亮了，何况看守城门的士兵又不是瞎子，诸多不便宜。”</p>

“可夜里宵禁，带着死尸在街巷中走动，就不怕给路上巡夜的人撞见？”</p>

倒把时修问住了，细想了想道：“城中每日五更三点解禁，这时节要到卯时后天才亮，五更三点，百姓或是尚在梦中，或是才刚起床，未曾外出劳作，巡夜的官差又都撤了，正是移尸的好时候。”</p>

西屏听后思忖一阵，慢慢点头，“你说得有道理。”语毕弯起唇来微笑，“到底是主管勾讼刑狱的推官。”</p>

时修也笑，“六姨怎么对杀人的事这么有兴致？这会又不怕了？”</p>

“怕是怕，好奇是好奇嚜。”西屏向旁偏过脸去。</p>

仿佛是听见她隐隐哼了一声，时修望着她的脸，忽然觉得她那凄丽冷冶的五官变得娇媚了许多。</p>

她扭着脖子，可以清晰看见皮肤底下的经络，前几日给赵贼划伤的那道口子好了许多，成了更细的一条红丝。方才那班围看的农户们说的些霪邪之词蓦地钻进他心里，女人赤裸的身体他也是头回见，他那颗心突然别扭地乱跳了刹那。</p>

西屏觉察到目光，也朝他看，他立刻将眼调向别处，身子贴着车壁，向下沉了些，撩起窗帘，前路有个大弯，直弯入方才林中所见的村庄。</p>

原来方才那陈里长正是他们张家田地的大佃户，此行正是在他们府上下榻。虽是山庄人家，却修得所大宅子，养着两房下人。陈里长跟着差役去了县衙，只得他夫人在家款待。</p>

甫到正厅前就听见陈夫人同姚家夫妇在说那女尸的事，“不知死没死，那刘骡子也说不清楚，我们老爷只好跟着瞧去，倘或没死，能救人一命也算功德一件。”</p>

时修一壁进屋，一壁搭腔，“昨日就死透了，陈里长跟着差役到县衙回话去了，一时半会不得回来。”</p>

那陈夫人面色一变，扭身迎来，“这可不干我们老爷的事啊，怎么把他拉去了衙门！”又急着转过身去求姚淳，“姚老爷，真的和我们老爷不相干呐！”</p>

姚淳放下茶碗道：“你莫急，就是到衙门录个证词，凡人命官司，所见之人都要一一问询，问过无异自然就回来了。”</p>

张顾儿最烦他那副恭默守静的坐姿，忍不住翻记白眼搭腔，“他们公门里的章程是这样的，繁琐得很，无碍的。”</p>

说着由榻上起身，让时修坐，想碰上这样的人命案子，他父子二人少不得要细说几句。</p>

姚淳因问：“死的是什么人，可有人认得？”</p>

时修坐下道：“围看的村民皆不认得，少不得等县衙内出认尸告示。”</p>

父子二人自顾相谈，顾儿走到下首，拉西屏坐，摸到她身上有些雨水气，便横眼上去打断他父子说话，“狸奴，你真是个没眼力的，你姨妈穿得如此单薄，见下着雨，你怎的也不把你那外氅给她裹一裹？难道你年轻力壮的男人家，还怕着了凉不成！ ”</p>

时修看了看西屏，见她还是不替他分辨，只好吃了这哑巴亏，懒着声调道：“是儿子大意，儿子万死。”</p>

顾儿又咕哝，“还领着你姨妈去瞧死人！”</p>

西屏微笑着等她骂完，同她在下首坐下，与那陈夫人一齐说那女尸的情状。</p>

“相貌如何？”顾儿好奇，那陈夫人也是一双炯炯的眼睛。</p>

“没看清，头发蒙在脸上，脸色又难看，雨淋得湿漉漉的，还沾着泥。”西屏又低声说：“不过身段倒很不错，四肢纤细，腰身婀娜，看样子二十多岁。”</p>

那陈夫人凑过来，愈发压低了声气，“难不成是遇到强盗，给人奸杀抢劫了？”</p>

“何以见得？”</p>

“要不然怎么会没穿衣裳？”</p>

西屏默了须臾，摇头道：“我看见她身边摆着包衣裳，用外头长衫做包袱皮，裹着几件内衫裙子。衣裳都是好料子，倘或是强盗，怎么不把衣裳拿去？多少还能典一二两银子呢。”</p>

顾儿说：“嗨，真杀了人，谁敢拿她的衣裳去典，那典当行里，衙门还不知道埋伏下人？一抓一个准！首饰头面还在不在？”</p>

“没看清，身上是什么也没戴。”</p>

话说半晌，雨停了，众人往庄子后头张家坟地里去。倒是不远，更兼小路湫窄，因此没坐车，西屏挽着张顾儿走在前头，后面紧跟着父子二人，再后面紧跟着几个抬纸蜡箱子的小厮。</p>

西屏与张顾儿正忆谈张老爹爹生前的事，倏地听见时修在后头喊了声“六姨。”回过头，见他将身上的外氅脱了递来，“给六姨披着，雾露深重，恐怕着凉。”</p>

他是故意的，西屏立刻明白，知道当着他爹娘的面，她不好嫌他不干净。她勉强接过来道谢，却不披，只挽在臂弯。</p>

顾儿见状便拿来替她裹在肩上，那氅衣太长，她不得不用手提着走，又怕贴自己太紧似的，向旁提得远远的，显得有点滑稽。</p>

时修在后头瞧着，暗暗好笑。</p>

他父亲姚淳瞥见，以为他在想那女尸，便横他一眼，“你不要多事，那宗案子归县衙门管，果然他们办得不好才轮得到你。”</p>

原来时修前年封官，初涉刑狱，办过一二宗悬案，在扬州一时名声大噪，连朝廷也吹进些风。姚淳恐他有争名抢功之嫌，招致别的官员妒恨，因此不许他轻易插手各县案子，按章程卷宗递交到府衙，才轮得到他核查。</p>

可这起凶杀案最怕错过时机，时修待要张口驳，转念一想，江都县那位县太爷鲁大人，平素里懒政怠惰，遇上这起花心思动脑子的人命案子，少不得不日就要推到他这里来，倒不必心急。</p>

谁知过了两日，还不见那鲁大人推来，时修有些等不及，欲上街探听消息。这日吃过午饭，要换衣裳，找前日那件外氅才想起来，还在西屏那里。</p>

恰巧见西屏房里的红药抱着衣裳进来，递给这屋里的丫头四巧，“姨太太叫我送二爷的衣裳过来。”</p>

那四巧接了衣裳笑道：“怎么还给洗过了，送过来我们这里洗也是一样的，那屋里只你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p>

红药摇头笑道：“不是我洗的，是姨太太自己洗的。她说二爷的衣裳碰过死人，拿滚的水烫了四五遍才罢。”</p>

时修一看那衣裳，是熨过的，一条褶痕不见，新裁出来的一般。遂想起西屏从泰兴县带来的那三口大箱笼，里头必定全装着衣裳鞋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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