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是他乡（〇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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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逢有雨落下来，并不大，绵绵地浇在那女尸身上，几只蚂蚁悄然爬过她沾着泥土的皮肤，头发缭乱地蒙在脸上肩上，在她顶头，有一包颜色艳丽的衣裳，这情形乍瞧去有点诡异魅冶的美感。</p>

人堆里偶尔嘁嘁地迸出来两句“身段好”“胸脯子”一类的话，伴着几缕霪秽的笑声。听得时修骤紧了眉头，回头威慑众人一眼。</p>

众人看他气度不凡，不敢造次，噤声不说了。</p>

蹲着尸身前那男人站起来，“哎唷”一声，道：“正说衙役怎么还没来呢，想不到是二爷先到了！老爷太太他们——”</p>

时修不耐烦，截断了他，“休要啰嗦，你只说这里是怎么回事。”</p>

那陈里长忙道：“才刚有村民急急忙忙去家报我，说是在这里发现了个死人，小的便赶了过来，”说着指着那女尸，“就，就看见了这个女人。”</p>

时修转身走出人堆，到小路上，又向前走了几步。从这小林间望出去，是十几亩田地，刚插下稻苗，正是张家的田产，田地对面可见两处村庄。</p>

他回过头来问：“谁去报的里长？”</p>

那陈里长从当中拉出个瘦猴似的男人来，“是他！他叫刘骡子，是咱们小陈村人氏。他早上到大路上头的地里去，经过这里瞧见的。要我说，没准人就是他杀的！这小子，平日懒成鬼了，今日怎的想起来下地？”</p>

刘骡子哆哆嗦嗦直摇手，“不是我不是我！”显然吓破了胆。</p>

时修上下打量他一回，“说说你是怎么瞧见的？”</p>

刘骡子磕磕巴巴道：“小的，小的今日早起，想着把家里两块地翻一翻，这时节正好种些菜蔬嚜。就由这小路穿到上面大路上去，途经这里时，隐约看见有什么白白的东西在林子里晃着，还以为，还以为是只肥兔子呢，走进林子里一瞧，竟是个女人！赤条条的！给绑在那树上！吓得小的魂也没丢囖！忙跑出来，一径回村里报了里长。”</p>

“绑在树上？”时修忙几步走回林间，女尸身侧确有棵树，树干海碗粗，绕着细细树察看，湿淋淋的树皮上有几处轻微的剐蹭痕迹。</p>

他朝那陈里长手上看去，“可是这条绳索？”</p>

那陈里长忙将绳子呈过来，“正是，小的因见她给绑在树上，也不知到底死没死透，还想着解下来看看能不能救得活呢。”</p>

“昨日就死透了。”</p>

里长一惊，和众人面面相觑。</p>

“刘骡子。”时修叫那刘骡子上前来，“你再说说你看见她时的情形。”</p>

“是。小的看见她的时候，是背贴着这树，跪在地上。”</p>

“跪在地上？”</p>

那刘骡子连连点头，“错不了，是跪着的，绳子勒在她上半截身子上，勒了好几圈。”</p>

“到底是几圈？”</p>

“小，小的哪还有心思数这个？吓也吓死了。”</p>

那陈里长上来作势要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怎的不数数！”</p>

“慢来，慢来，别吓他。”时修拦住他，又问刘骡子：“双手可有被捆住，看清了么？”</p>

“这个小的是看清了，胳膊是贴在身侧的，和上半截身子一起给圈在那树上。”</p>

时修转过身，弯下腰翻看女尸的腕子，的确没有被绳索捆绑过的痕迹，只胳膊和胸前，乃至肚皮上有几处褐色的勒痕，脖子上却明显勒痕和抓痕，背部也有轻微磨蹭的痕迹。</p>

忽然有个女人“啊”地大叫一声，吓了众人一跳。时修回头一瞧，是西屏站在人堆里，细雨微茫，她打着伞，眼睛瞪得溜圆，一张鹅蛋脸吓得铁青。</p>

他一面烦嫌，一面走去挡在她跟前，“您来做什么？”</p>

她吓得身如筛糠，他恐怕她哭，一把摁住她的双肩安抚，“您不要这么不济事好么？！”</p>

经他一说，西屏哪好意思再哭？忙将双眼紧紧阖上了。稍候又禁不住好奇，从他肩上溜眼去窥。那女尸的半张脸青紫肿胀，辨不出生前颜色，头上的衣裳包却好不鲜亮，兀突突打哪枯叶败枝的黑地里冒出来，仿佛是开出一朵巨大的有毒的花。</p>

她窥着了又怕，收回眼来，一面啻啻磕磕道：“我，我来给你送伞，下雨了。”</p>

脚下吓掉了把黄绸伞，时修拾起来，连拽带扯地将她提溜着出人堆，恰好碰见闻讯赶来的几个衙役。</p>

几人原属江都县县衙，有个认得时修的班头忙打拱，“小姚大人，您怎么也来了？”</p>

“我是碰巧，这便要走。你们只管忙你们的去。”言讫依旧拉着西屏走回大路上去。</p>

及至在车内坐下来，西屏仍是双目惊恐脸色惨淡，时修只得将氅衣脱下来丢到她腿上去，“您披着吧。这山庄里下雨就冷。”</p>

她不说话，上下牙嗑得直响，像仓里的耗子在啃稻谷，时修憋不住笑起来。</p>

西屏给他笑回了神，见他弹着膝上的雨水，蓦地想到他方才弯着腰在那里翻看女尸，衣边曾扫过尸身。</p>

她一惊，两个指头拧起氅衣，又丢回给他，梗着脖子道：“我不要你的！我不冷！”</p>

时修看她两眼，半笑不笑的神气，“不冷，那就是吓的。分明胆小，偏去凑什么热闹？您知道什么样的怂包最可恶么？就是那好奇心重的。”</p>

她横了他一眼，不承认，“谁说我胆小？”</p>

“那您抖个什么？抖跳蚤么？”</p>

她又白他一眼，这回无话可驳了。半晌她平复了惊吓，因问：“那妇人是给人杀害在那里的？”</p>

时修摇了摇头，“不是，是在别处杀害，移尸此地。”</p>

“移尸？怎么会移尸在这里？难不成——是附近村庄里的人做的？”</p>

时修锁着眉，缓缓将胳膊肘撑在双膝上，塌俯着背想了想，忽然抬头向她一笑，“是闹市中的人做下的也说不准。”</p>

西屏原追着他的眼睛看，脖子跟着歪下去，谁知他冷不防邪里邪气地笑起来，吓了一跳，忙将背仰回车壁上贴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