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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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离开东大院时，提走了满满一提盒的吃食。</p>

自从邢夫人有了贾璋这个宝贝儿子后，她就开始琢磨起经营好名声的事。</p>

大的开销她舍不得，但一些小恩小惠她还是愿意掏钱的。</p>

贾琏的奶娘赵嬷嬷看贾琏带着提着提盒的小厮回来，笑问道：“二爷是从太太那儿回的？”</p>

贾琏笑了笑，对赵嬷嬷道：“璋哥儿非让我带着这一提盒点心回来。他可真真儿是小孩子，看谁都觉得人家喜爱吃他爱的东西。”</p>

“我都和他说我不爱这些了，他偏不信。还好太太吩咐人在提盒里装的是咸口的肉脯和口味清淡的点心，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把这些东西咽下去。”</p>

贾琏是主子，不爱吃什么直接赏下人就行了。</p>

何须犯愁自己该如何把东西给吃了？</p>

赵嬷嬷心里明白，小主子嘴上抱怨无非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孩子才爱吃的零嘴，心里却是受用的。</p>

赵嬷嬷当然不会揭穿贾琏惹他恼羞成怒，心里也愿意她和邢夫人母子亲近。</p>

先不说孝顺继母，友善兄弟对贾琏名声多有好处。只说赵嬷嬷暗地里冷眼瞧着，大太太虽对哥儿淡淡的，但也没什么坏心。</p>

倒是二太太，把哥儿哄得和大房不亲善。哥儿小时候不大爱去给大老爷大太太晨昏定省，就是因为二太太挑唆。</p>

这对哥儿的名声可是大大不利的。</p>

只是赵嬷嬷也不敢提及这些事，否则她迟早就会被二太太撵出去。</p>

更何况二太太没留下什么把柄，她要是嚼舌根子被人听见后又是一场是非。</p>

因此赵嬷嬷只笑着道：“二爷今儿已用过膳了，想来现下也没胃口再用点心。不如把这些点心放到茶房里，等二爷想了再端上来。”</p>

贾琏道：“嬷嬷安排得妥当，且派个小丫头去跑腿吧。我这会子累了，想歇一会子。”</p>

赵嬷嬷听了，便命大丫鬟丹桂去给贾琏铺床。她也没叫跑腿的小丫头，自己提着提盒去了茶房。</p>

小丫头毛手毛脚的，她不放心让她们去办差事。</p>

赵嬷嬷走后，红袖趁机悄过来给贾琏奉茶。</p>

她伸出一双修长白净的手端了茶盘，语气怯怯地道：“二爷，大太太她……她那边的东西……”</p>

她吞吞吐吐的，好似有什么阴私不敢说出口一般，嗫嚅道：“二爷，大太太她有自己嫡亲的儿子，对二爷怎么可能完全真心？奴婢害怕她害二爷……”</p>

说着话，一双杏眼便含了泪，看起来颇有些凄凄可爱。</p>

贾琏却只是掀了掀茶杯盖儿，不咸不淡地问道：“红袖，我记得你是新提上来的？”</p>

红袖被他这预料之外的反应搞得惴惴不安：“回二爷，奴婢的确是新来的。簪儿姐姐嫁了王春后咱们院子里出了缺……”</p>

“你原在哪儿当差？”</p>

“在……在花草房。太太见奴婢说话伶俐，把奴婢送来伺候二爷。”</p>

贾琏听了这话，也不继续问了，只慢悠悠地喝了口茶。</p>

红袖被他的沉默搞得十分不安，二爷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冷淡？他明明是最怜香惜玉的呀。</p>

就在红袖心中惴惴之时，贾琏开口打破了沉默：“二婶喜欢伶俐的丫头，我却不大爱这样的奴婢。红袖，出去跪一个时辰醒醒脑子吧，我用不着自作主张的奴婢。”</p>

红袖听了，直如五雷轰顶一般。她泪盈于睫，楚楚可怜地向贾琏下跪求饶。</p>

贾琏面对这芙蓉泣露之景不是不心动，只是他容不得有二心的奴婢：“还不出去？你是非要让我把兴儿旺儿叫进来，拉你出去吗？”</p>

红袖见他如此无情，只得哭哭啼啼地出去跪着了。</p>

贾琏的思绪却飘回了几年前。</p>

那是璋哥儿周岁的时候……</p>

璋哥儿被抱到荣庆堂抓周，他记得那日璋哥儿抓了一枚碧玺印章。</p>

荣庆堂里的女眷们见到后都奉承贾母，说璋哥儿日后必然是封侯拜相的前程。</p>

那日继母邢夫人喜形于色，喝了好些杯酒水。</p>

人一醉酒，话就容易变多。</p>

在荣庆堂老太太面前，邢夫人尚能忍住醉意。待回到东大院后无人辖制（贾赦喜欢在外书房里和漂亮丫鬟玩乐，东大院里就只有邢夫人这一个正经主子），邢夫人就忍不住醉意，和王善保家的说些好些闲话。</p>

贾琏那天听了赵嬷嬷的劝告，宴后去东大院看弟弟。结果却听到继母对她的陪嫁道：“哥儿今天抓了印，宾客们奉承了两句，王氏就黑了脸。这还没怎么样呢，就看不得我儿好了。若是日后我儿出息，王氏岂不是……”</p>

“罢了罢了，我也得积些口德。不说了，不说了！只是你以后可得把我儿看紧了，切不能让王氏钻了空子。前头那个留下的是现成的例子。要是让王氏弄鬼儿，勾着哥儿不学好，把我儿养废了。那可是有你主子我哭的日子。”</p>

王善保家的听到继母脱口而出的诛心之言，神色慌乱。一双眼睛四处逡巡，生怕有外人听到邢夫人的话。</p>

贾琏怕被人看到，连忙把自己藏好。</p>

王善保家的没看到半个人影儿，这才松了口气。</p>

她哄邢夫人道：“哎呦，我的好太太，您可别说了！还好这儿没人，要是让人听到了这些话那还了得？”</p>

贾琏藏在门外，整个人神思不属。</p>

继母的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p>

什么叫做勾着不学好？</p>

什么叫做现成的例子？</p>

二婶……二婶不会是这样的人的……</p>

二婶待珠大哥这个亲生的儿子都不如他这个侄子。每每他惹恼了先生，二婶都死命地护着他。</p>

继母会说这些话，肯定是因为她没有管家权，嫉妒二婶才胡言乱语。</p>

就像他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们所说的那样……</p>

贾琏的脑子浑浑噩噩，宛若一团浆糊。他忙给自己找了个还算说得过去借口，强作冷静回了自己的院子。</p>

可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始终不休。</p>

这个声音告诉他，继母所说的话是真的。</p>

或许二婶……不，是二太太！二太太根本就不像他想象的那般疼爱他。</p>

哪儿会有人喜爱丈夫的侄子超过自己的亲生儿子呢？</p>

珠大哥如今已经进了学，他贾琏却一事无成。这是不是，是不是就是继母嘴里的养废了？</p>

从那时起，贾琏的心里就蒙上了厚厚的阴霾。</p>

虽说他后来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邢夫人那日的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但那又如何，继母又没说假话。</p>

贾琏终究还是信了，对王夫人也不再如同过去一般掏心掏肺。</p>

所以他当下才对红袖如此无情。</p>

不为别的，只为她是王夫人的人。</p>

红袖被惩罚的事儿并没有引起王夫人的注意。</p>

红袖虽是她顺手塞到贾琏身边的丫头，但不过是一步闲棋，从来都没被她放在心上。</p>

主子惩罚下人本更是寻常事情。贾琏既没有打红袖板子，也没有把红袖赶出去。丹桂又半威胁半警告地暗示红袖不许把今天的事透露给王夫人，否则就把她撵出去。</p>

红袖害怕了，也就老实了。</p>

她不去告状，王夫人哪里会去主动了解红袖的生活？</p>

况且王夫人还要在贾琏面前装好婶婶。别说红袖没去告状，就算红袖去了，王夫人也不会为一枚随手布置的棋子出头做主。</p>

今年顺天府乡试的时间被定在八月十三，贾珠早早就盼着这场乡试，期冀着自己榜上有名。</p>

落魄的荣国府需要顶门立户的男丁。贾珠自认自己是荣国府嫡长孙，对此责无旁贷。</p>

且他心底清楚，二房当荣国府的家名不正言不顺。若非一些难以言明的原因，这府里根本轮不到他们二房当家。</p>

如今长房伯父浪荡，琏哥儿纨绔，璋哥儿更是个没长成的小不点儿。只要他成为两榜进士平步青云，再加上王家舅舅的扶持。二房掌管荣国府就会成为定局。</p>

而且……</p>

母亲如此偏心宝玉，他若没有本事，焉知以后不会变成下一个大伯？</p>

听说大伯小时候也是被养在曾祖母膝下，和祖母分别日久，感情才如此淡漠的。</p>

除此之外，他和大妹妹也都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了。若是他能考中举人，就有了娶一位得力妻子的资本……</p>

这对他的未来非常重要。</p>

贾珠踌躇满志，就连贾政那些败兴的训导都难以败坏他的兴致。</p>

天光破晓，晨光熹微。贾珠拜别祖母双亲后被小厮簇拥着出门走上了周瑞备好的车，心情激荡地前往贡院。</p>

出门前祖母叮嘱他照顾好自己，元春为他理了袖子，温柔地祝福他蟾宫折桂。</p>

贾珠想到这些，摸着腰间妹妹元春亲手绣的五子登科香囊，心里十分熨帖。</p>

只可惜琏二弟没来送他，他记得他们小时候也是极好的，长大了却淡了。</p>

罢了，隔房的堂弟，总是不比亲妹妹亲密无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