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9 问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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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罗彬瀚说。</p>

正要从店里出来的蔡绩站住了。他只朝罗彬瀚春风满面的脸看了一眼，接着便把迈出去的半只脚收回来，毅然决然地关上店门。</p>

“干什么？”罗彬瀚伸出一只脚卡住门，手里也使劲把门往回拽，“我可是客人呐！”</p>

“打烊了！”</p>

“你里头还有别人呢！”罗彬瀚嚷道，“别当我没瞧见人影！”</p>

“不接待！”</p>

“这就是你开店的态度吗？”罗彬瀚质问道，“我要找你老板投诉！”</p>

也许这话真起到了效果，也许只是不想惊动店里的其他人，对方拽门的手松懈了。罗彬瀚见缝就钻了进来，站在走道里整衣服，抹掉从檐边坠到脸上的雨滴。“这鬼天气又湿又闷，赶紧来杯冰的。”</p>

蔡绩阴恻恻地瞧了他一眼，转身往柜台走。罗彬瀚像背后灵那样前后脚缀着他，用手戳他的肩膀。“你这样的服务态度怎么能赚钱呢？看到客人也没个笑脸，别人还以为咱们关系不好呢！”</p>

蔡绩张开嘴猛吸了口气，眼看就要准备骂人。但罗彬瀚已经瞥见了店里的另外两个客人。“哟！”他首先冲认识的那个打了声招呼，“你已经好啦？”</p>

红头发的安东尼坐在他往常的位置上，正全心扑在自己的电脑上。听到罗彬瀚的声音时他抬起头，目光无神地乱扫了一圈，然后才说：“啊，是你……嗯，我好了。”然后又埋头干自己的去了。</p>

罗彬瀚又用余光瞥了眼另一个客人。是个年轻女孩，独自坐在窗边，头上戴着耳机，正埋头用平板读书。她的侧脸依稀有点眼熟，罗彬瀚细想了几秒，确信自己的确见过她，是初次来这儿的时候，这女孩多看了陈薇几眼。可能是觉得陈薇的样子挺特别，但也没有别的表示，看来她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他倒希望俞晓绒的好奇心也跟她一样少。</p>

来之前他没想过店里还有别人，只好搬了把椅子挨着柜台坐下，等这两个喜好僻静的客人走了再说。他刚把胳膊搭上柜台，蔡绩就黑着脸，将台上所有零碎都从他周围搬走，然后紧挨着深处的酒柜，在罗彬瀚胳膊绝对够不着的位置坐下了。罗彬瀚轻轻吹了两下口哨，他立刻转过身，从柜子底部拿出一本册子看起来。</p>

“嘿，看什么呢？”罗彬瀚说着，把脑袋探过去觑那本书。蔡绩立刻把册子用双手掩盖住，对着他怒目而视。</p>

“你给我滚出去。”</p>

“我干嘛要滚出去？你今天早上还叫我留在这儿呢。”</p>

“我是让你留下来避难的！”蔡绩低吼道，“你想找死就滚出去！”</p>

“我不想找死呀。”罗彬瀚依旧悠闲地说，“我晚上来这儿避难，白天出去上班。多健康的生活！”</p>

如果不是后头还坐着两个外人，罗彬瀚估计自己可能已经被丢出去了。他观察着蔡绩起伏的胸膛，心想这件事实在古怪——这些带着影子血的人竟然还在呼吸。难道他们还在继续把氧气泵进泵出，让氧合血红蛋白跑遍全身？可他们变成影子的时候，身上的血，脑浆，组织液……这些又都去哪儿呢？蔡绩会呼吸，周温行也会。罗得呢？他有点记不清楚了，依稀也是会的。唯独阿萨巴姆完全不在乎这一套。她真的可以静得跟个拐杖似的。</p>

他猜想这是因为她就从来没有做过人，或是任何一种跟生物学讲道理的生命。她诞生时起就已经是风的化身。至于蔡绩和罗得？他们两个无疑都是人。至于周温行，他后悔没有向荆璜更仔细地打听过这东西的身世，因为他打心里觉得这一切都犯不到他。除了一点外头谁也瞧不上的乡下财富，他身上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正如李理向他叩问的那样：动机到底是什么？在月亮上的花朵开放以前，那东西能从他这儿得到什么？</p>

他盯着柜台边上的一朵纸花，不由自主地开口说：“我想向你打听……”</p>

一声充满绝望的喊叫打断了他。罗彬瀚的手痉挛了一下，差点把枪从外衣口袋里掏出来。蔡绩也在同时猛然抬头。他们紧张兮兮地瞧见安东尼用双手捂着脸，电脑屏幕的刺目白光却照亮了他的面孔，叫人瞧见指缝之间露出两只死鱼般的眼睛。</p>

“别！别！别！”他崩溃地喊道，“别死机——”</p>

屏幕的白光陡然变成蓝色，把他那张疲倦肿胀的脸照得跟个枉死鬼一样。旋即连蓝光也熄灭了，安东尼张大嘴巴僵在原地，罗彬瀚和蔡绩都瞪着他。罗彬瀚先回过神，朝自己脑袋后头招招手：“他这是正常的吗？”</p>

“这几天都有点吧，说他遇到个什么麻烦。”</p>

“你店里就允许他这样嚷嚷吗？”罗彬瀚问，“我这样嚷嚷你会不管？你不怕把别的客人吓跑了？”</p>

蔡绩一声话儿也不应。罗彬瀚撇头瞄瞄他，见他脸上是副尽力装出不在乎的神气。“他就是你最大的客户了吧？”</p>

“……和你无关。”</p>

这时，戴着耳机的女孩也被惊动了。她茫然地摘下耳机，瞧了瞧店内另三个人，又看了一眼平板上的时间，立刻匆匆忙忙地站起来，收拾起自己的书包走了。</p>

“哎呀！”罗彬瀚歪靠在柜台上说，“吓跑一个咯！”</p>

“她本来就这个时间段走的！”蔡绩怒气冲冲地说。</p>

“平时也这么小跑着逃出去吗？”</p>

“因为你在这里屁话把她吓跑了！”</p>

“胡扯，”罗彬瀚说，“瞧瞧我们这三兄弟，我已经是打扮得最像样的了。”</p>

蔡绩冷笑起来，把手中的册子往柜台边一丢，说道：“看着人模狗样，怎么就知道不是衣冠禽兽？”</p>

“高考英语高频词汇。”罗彬瀚照着册子上的标题念道，“高效词根加联想记忆法速成黄金攻——”</p>

蔡绩丢开册子，眼看就要闯出柜台来理论，安东尼已经先从他的位置上站了起来，飘飘荡荡地挪到柜台前。罗彬瀚仔细打量他几眼，见他两只眼睛完全是涣散的，皮肤油得发光，乱蓬蓬的头发都已经快结成缕了。当他开口要再拿杯冰可乐时，说话的声音也完全哑了。</p>

“怎么啦？”罗彬瀚问，“工作遇麻烦了？”</p>

“别的事。”安东尼说，他盯着罗彬瀚，反应了好一阵才似乎想起来他是谁。“……你最近怎么样？”</p>

“还行。”</p>

“你脖子上那个贴是怎么回事？”</p>

“路上被狗抓的。”</p>

蔡绩砰地把一瓶可乐放到桌上，然后面无表情地和罗彬瀚对视了一眼。“路上碰见条野狗，”罗彬瀚瞧着他说，“从黑地里蹿出来，给了我一下。”</p>

“是你先去招惹的吧？”蔡绩说。</p>

“真可怕。”安东尼目光无神地问，“你去打过狂犬疫苗了吗？”</p>

“打了。你有多久没睡觉了？”</p>

“我不记得了。”</p>

“我看你至少有四十个小时没睡了。”罗彬瀚说，“去睡一觉吧。”</p>

“噢……我还有件事没搞定……就快了……我还差一点就想明白了……”</p>

“需要一点顿悟？”罗彬瀚说，“可能睡一觉就有了哦？”</p>

他兜里的手机猛烈震动起来，抖个没完没了。罗彬瀚若无其事地伸手把它按住。“好了，当我没说。但你确实该去休息一下了。瞧，连你的电脑都休息了。”</p>

其实他真心希望安东尼离开，好让他能和蔡绩单独谈话。可这个外国佬偏偏也拉了把椅子坐下了。他趴在柜台上，像醉鬼挣扎着喝下今天最后一瓶酒般掀开可乐罐的拉环，咕嘟咕嘟地往下灌。罗彬瀚知道他不会马上走，只好扭脸瞅瞅蔡绩，无可奈何地一笑。</p>

“也给我点喝的啊。”他说，“怎么？就我付不起账吗？”</p>

蔡绩不情愿地把另一瓶可乐丢到他面前。罗彬瀚看了眼里头翻滚的液体，不敢立刻打开，只能搁在柜台上，用手指一下下弹着瓶身。</p>

“你们俩和好了？”安东尼放下瓶子问。</p>

“什么话！”罗彬瀚说，“我俩本来就可要好了。”</p>

“也行吧。那你的问题怎么样了？”</p>

“什么问题？”</p>

安东尼看了看蔡绩，然后用手点着自己的脑袋。“你说过的小问题，记得吗？”</p>

“啊，那个。”罗彬瀚说，“没有。我放弃了。”</p>

红发外国佬原本无神的眼睛突然有了点动静。他疑惑地瞧了瞧罗彬瀚。“你放弃了？”他迟疑地问，“你是说你再也不想知道自己忘掉的东西了？”</p>

“对。我想通了。那些都不重要。”</p>

“可是我记得……”</p>

“这段时间我认识了一个女孩。”罗彬瀚说，“她挺好的。我不想再追究以前的事了。”</p>

“啊，这样。”</p>

安东尼不知所措似地发了一会儿呆，接着又勉强说：“这是好事，嗯，能放下。恭喜你。能放下是好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