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天下汹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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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毒窟的巫蛊大阵遮天蔽日，范围比起原有的瘴气来更加广阔，不仅将整个万毒窟都囊括其中，连同万毒窟周边的一些大寨亦是一并收纳于内。</p>

这座巫蛊大阵，外有蛊虫‘暗蚊’团团聚集，内有巫毒充斥密布，可谓密不透风，连天空都不曾有疏漏，外来者想要硬闯，也只能是插翅难飞。</p>

“不愧是巫王的手笔，此等大阵果真是闻所未闻。”</p>

李嗣源单手负于身后，缓缓摇着通文馆折扇，远望着那座囊括数里之地的巫蛊大阵，啧啧称奇：“如若晋州有此阵，又何惧梁军攻城？”</p>

“圣主谬赞。”</p>

佝偻着身形的毒公一袭黑袍，只是拄着古怪木杖沙哑发笑：“晋国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又何需老朽这等小伎俩？此法固然略有些许妙处，然守则有余、攻则不足，不过一自缚手脚的无奈之选罢了。”</p>

李嗣源细长双眼微眯：“巫王自谦了，当下之时万毒窟恰恰就正需这一‘自缚手脚’，虽对万毒窟是如此，难不成对外界之人就不是如此？”</p>

毒公翻白的眼睛几乎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呵呵发笑而已。</p>

不过马上，李嗣源就以折扇轻轻拍手，缓缓道：“但仅凭这一座大阵，巫王恐怕难以做到万无一失吧？据鄙人所知，那萧砚，可是已带走了蛊王……”</p>

“圣主多虑。”毒公将手搭在栏杆上，道：“吾那胞弟的心腹手下，俱被老朽囚于万毒窟，他孤身一人在外，成不了气候。”</p>

李嗣源眯眼道：“只怕真正的大患不是蛊王，而是那萧砚。在下身居太原之时，对此人的大名就已是如雷贯耳，其人年纪轻轻，但行事颇为老辣，见识更是独到，曾以八百骑颠覆整个河北，且最是擅长以小博大，在下忧心，若是其人利用蛊王振臂一呼……彼时可就麻烦了。”</p>

毒公呵呵大笑：“圣主何忧？老朽自不会无视此人，大帅驾临万毒窟之际，亦对老朽多有提醒，对于这萧砚，老朽早有研究。”</p>

“哦？请巫王赐教。”李嗣源拱手道。</p>

“这萧砚确实是有些道行，且圣主恐怕不知道的是，其人年不过二十上下，就已是当世难得的一流高手，便是老朽对上他，若没有巫术傍身，恐也走不过一个死字。”</p>

李嗣源摸着八字须沉吟不语，这倒确实是他并不清楚的事情，彼时在太原他虽然让通文馆搜集过不少情报，但多只能看出萧砚知兵善用，惯以大势压人，对于萧砚本人的武力，由于晋国这边并没有具体的高手与其交过手，而对于萧砚其他的事迹又极难收集，遂通文馆只能凭借萧砚在战阵上的表现估了个‘中天位乙等中上’的评价。</p>

现在看来，通文馆虽然已然极为重视萧砚，但在事实上亦已大大小觑了此人，不说其他，单只是通过毒公的这一番言语，李嗣源就已单方面给萧砚标上了‘大天位甲等上上’的评价。</p>

要知道，在通文馆得到这个评价的，多年来也只有冥帝、鬼王、岐王、四大尸祖以及一些声名在外的高手，如当下万毒窟的蛊王、巫王，以及漠北各个部族的等等高手，扯远了说，也只有天师府张玄陵之辈，可谓是屈指可数。</p>

甚而在李嗣源本人的心目中，实则对于冥帝之流亦多有些看不起，通过修行邪功走到这一步的人，能有什么出息？</p>

但怎么想不重要，能上这个榜单的人，就足可见其人对通文馆的威胁程度！</p>

回去过后，看来要重新对这萧砚系统性的调查一番了，就算是牺牲几个藏在汴京多年的细作，也是值得的。</p>

毒公将李嗣源的表情看在眼里，只是略一哂笑，又道：“不过圣主亦在当世高手之列，难道不明白这匹夫之勇落在大势之下，不过螳臂当车尔？”</p>

“这萧砚能在中原成事，是他自己的本事，老朽不可否认。然他若不是事先攀上了朱温的大腿，仅凭一人之力，又岂能让圣主放在眼里？当年其人在河北尚有八百骑，但而今在这十万大山中，他身边可就只有一尸祖侯卿算个气候，外加一个吾那胞弟，其他人？呵呵……”</p>

毒公手指点着栏杆，缓缓道：“不值一提。”</p>

说着，他负手来回踱步，又道：“而今整个娆疆，都在老朽的掌控之下，各寨精兵俱早已被老朽抽调而出赶赴番禺，老朽一纸调令即可召回，大势之下，他们这几个人，翻不起浪。”</p>

“原来巫王早有算计。”李嗣源点了点头，不过马上就复又开口发问：“但巫王就不怕这十万大山的娆寨中还有漏网之鱼？若蛊王将这些娆寨串联于一处，恐怕可与巫王争锋啊……”</p>

不料毒公竟是倏然大笑，笑声过后，便只是淡然道：“老朽怕的就是没有漏网之鱼！有那漏网之鱼又如何？当今之势，若非吾那胞弟亲自登门，各寨岂会轻易被说动？”</p>

李嗣源大悟，猛然重重的用折扇拍掌：“巫王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如此一来，待蛊王一个寨子一个寨子走一遍，就算能说动各寨兴兵，却已耗时十数日，然彼时巫王大计已成，不仅不惧些许娆寨组成的联军，甚而可一举尽诛娆疆异心之辈……”</p>

说着，李嗣源由衷赞叹：“好算计！好一手草蛇灰线！在下之前只当是巫王的疏漏之举，倒不曾想是有意为之。而今外有娆疆大军回师，俱为巫王听用，内有兵神将成，在下实在难想那萧砚与蛊王如何能成事。待他日尽诛各寨异心之辈，这十万大山，可就是巫王一人的十万大山了！”</p>

毒公淡然道：“非也，乃殿下的十万大山。”</p>

李嗣源了然，随即抱拳向北，恭敬道：“有巫王如此忠臣相助，李星云殿下兴复大唐之日，恐已不远矣。”</p>

毒公翻白的瞳孔只是漠然的盯着远处，一言不发。</p>

蚩离啊蚩离，你执着了十数年，终究是让为兄做成了此事。</p>

再有四日，四日过后，这天下汹汹，又有何人能够阻我？</p>

那上万从南平国回师的精兵，就是第一批让娆疆崛起的兵神，而这仅仅只是开始，从十万大山出去，南平国、蜀国、楚国……这半座天下，都要被我蚩笠吃下去。</p>

李嗣源这时候又突然道：“对了，若是那传闻中的十二峒插手……”</p>

毒公冷冷一笑，以掌心覆下：“求之不得。”</p>

“既然巫王成竹在胸，在下就不多问了。”李嗣源拱手道：“听闻御蛊场那边，无法离开巫王过久，在下疑惑已解，就不过多叨扰巫王了。”</p>

说着，他淡笑着捋着八字须，道：“巫王闭关这些时日，只管放心便是。在下虽然不才，然替巫王坐镇守好这万毒窟，尚且不是问题。”</p>

毒公呵呵一笑，拄着木拐单手负于身后：“劳烦圣主了。”</p>

李嗣源依然淡笑：“巫王所为，乃事关殿下大业，在下不敢言苦。倒是巫王还需安心闭关才对，大帅遣在下来此之际，令在下带了一句话给巫王。他日殿下大业事成，给巫王的，就绝不是十万大山这么一座弹丸之地了……”</p>

毒公大笑，负手而去。</p>

李嗣源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摇着折扇，细眼微眯，脸上似笑非笑。</p>

——————</p>

正月下旬，北地依然酷寒，太原城内飘雪不断，伽耶寺的后山已是积雪层层，可过膝盖。</p>

一赤裸上身的青年闭眼立于大雪之内，手持一柄木剑缓缓起势，进而闭眼出剑，剑势大开大合，隐隐有罡气凌于剑锋之上，所过之处，大雪霎时飘散。</p>

远远观之，便似有一道金身人影于雪中练剑，出招之际浑身有金气笼罩，剑法凌厉，行如金光，迅如奔雷，一剑劈出宛如神剑破日，威力无比，势不可挡。</p>

一套剑招施展完毕，他周遭的积雪就已然肃清一空，细看之下，空中似乎还隐隐有剑气残留，但眨眼便逝，不可捉摸。</p>

李星云睁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p>

这龙泉剑诀果然是那至阳至刚之剑诀，霸道无比，与自己幼时所学之天罡诀可谓是相辅相成，互相增进，单单只是前十二式，就已然有如此威力，不仅如此，配合其内的运行心法练剑，更能增长内力，不过只短短半年，他就已然从小天位跻身中天位，实力不可同日而语。</p>

比起师父阳叔子传授给他的青莲剑歌，可谓不是同一个层次的剑诀。</p>

这龙泉剑诀加上天罡诀，施展那龙象般若功时更是足以更上一层楼，俱是霸道至极的功法，简直可以视作一套，精进肉身之余，又能使出掌势，三股内力齐汇于一体，比起在剑庐时，李星云如今的修炼进度，可以说是一日千里。</p>

再加上又有那慧觉大师时不时现身指点，且可以亲自出手替李星云喂招，让李星云的实战经验暴涨。</p>

如果再让李星云回到彼时的剑庐，不仅不会逃，甚至足以一人将黑白无常在内的一众玄冥教尽数诛杀，就是这么霸道。</p>

不过随着修炼入门，李星云自然无法避免的有些泛起嘀咕，那慧觉吃饱了撑的对自己这么好？不仅传授功法，还贴心的喂招，总不能这秃驴真他娘的是个大圣人吧？</p>

且李星云也不认为这种大好事能平白无故的砸在自己脑袋上，如果说师父阳叔子和慧觉是多年好友还说得通，然而李星云之前认真询问过这俊脸秃驴，慧觉亲口说的与阳叔子几无交际。</p>

李星云本不是一个多疑的人，但耐不住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如今那酒友‘白毛’也离开太原了，有些话又不好给小师妹直说，担心陆林轩多想，遂只好一个人憋在心里。</p>

师父落入玄冥教之手本就有些古怪，李星云这半年来时常多想，就怕这背后实则有一个圈套等着他和小师妹掉进去。</p>

要知道，李星云有一个几乎没有与任何人说过的秘密。</p>

他是李唐皇子！</p>

便是师父都不曾知晓这个秘密，当年李焕身死后，李星云便自然认为这世上知晓他身世的人已经不存在了。</p>

不过如今的种种迹象汇集一处，便有些让李星云怀疑起来，总不能是他的身世暴露了吧？进而有人拿他师父做局，想请他这个大唐皇子入局一场……</p>

不过李星云坐在雪地里一想，竟是把自己都逗乐了。</p>

好吧，自己何德何能让人做这种大局？</p>

管他的，这功法只要练着没问题，他日能够救出师父就行。</p>

李星云可格外期待自己一人仗剑汴京，从玄冥教救出阳叔子后，师父那震惊且欣慰的表情了。</p>

“多年不见，殿下竟已有今日之势。不愧是太宗嫡脉，龙泉剑诀上手便会，臣果然没有看错人。”</p>

“谁！？”</p>

李星云瞬间全身绷紧，甚而不起身，径直一个后空翻落在丈远外，进而手持木剑遥遥指着那身后人。</p>

却见竹林之内，一道伟岸的人影欣慰的鼓着掌，缓缓走出。</p>

其人一袭老旧蓝袍，一顶斗笠，一副甲面，身形高大，然气势平和，声音里夹着些许笑意，好似一个平易近人的长辈。</p>

李星云几乎瞬间便想起了关于此人的记忆，眼睛骤然瞪大，收剑道：“是你？”</p>

然后他又是警惕不解：“你为何会在伽耶寺？这些年一直都未曾见过你，你为何知道我在这里……还有，你为何要称我为殿下？”</p>

来人正是在李星云幼时，于剑庐后山传授天罡诀给他的袁天罡。</p>

在李星云的记忆中，这个神秘人虽然向来是神龙不见首尾，但着实是自己习武一途上的引路人，那些无数个羡慕小师妹的日夜里，都是此人偷偷传授自己功法，让自己得以悄悄跻身小天位。</p>

但事实上，二人在交往中从来没有互相表明过身份，甚而这个神秘人还不准他告诉师父此事。</p>

袁天罡站在远处，负手上下打量了下李星云，淡笑一声：“殿下来这伽耶寺，难道就不曾疑惑吗？”</p>

李星云皱了皱眉，进而念头急转，一个缩眸：“这些东西，都是你做的？”</p>

“然也。”袁天罡坦然道：“龙泉剑诀、龙象般若功，俱是臣委托那慧觉授予殿下，殿下这半年的长进，臣亦是看在眼里。”</p>

李星云脸色下意识一喜：“这么说，我师父他也……”</p>

袁天罡道：“阳叔子确为玄冥教所囚，做不得假。彼时阳叔子访友汴京，不慎为故友之子泄露踪迹，遂被玄冥教所擒。”</p>

李星云一怔，皱眉道：“什么意思？师父访友与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不成？”</p>

袁天罡叹了一口气：“殿下可知不良人？”</p>

“不良人……”李星云不由喃喃自语，昔年随同李焕流落江湖之时，从后者口中偶尔听到过，彼时李焕曾说过，若是不良人尚在，起码也能保得殿下安危等等。</p>

袁天罡便继续缓缓道：“阳叔子可能未曾与殿下说过，他便是不良人三十六校尉之一的天立星。”</p>

“什么？”李星云脸色一变。</p>

袁天罡负手来回踱步，复又问道：“殿下离开剑庐半载，可知伪梁萧砚？”</p>

李星云皱了皱眉，有些跟不上袁天罡的思维，但还是下意识道：“略有耳闻。”</p>

袁天罡又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殿下又可知，这萧砚，便是不良人三十六校尉之一的天暗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