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现在时】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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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在发出停车指令后，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双眼失焦，一言不发。</p>

司机和言思在这样的静默中，时不时交换眼神，等待容清杳的下一步指令。</p>

一向讨厌浪费时间的容清杳，在这无声无息的五分钟里，如同静止了一样，什么也没有做，就呆呆地看着那个人。</p>

车窗贴了深色防窥膜，视线里人们在一栋又一栋高楼下穿梭而过，四周的灯火浮动得很不真切。</p>

又过了一会儿，言思有些坐不住了，她大概能猜到自家上司想和那个洛小姐说话的想法，决定推容清杳一把。</p>

不然怕是要在这儿待到天黑，她还想回家追剧呢。</p>

于是她主动清清嗓子，打破了沉默，“容总，我……刚想起来，要去那边的手机店选购个平板，你要不要顺便买块电池什么的。”</p>

“好，”容清杳如梦初醒般深深呼吸，“那我也去看看。”</p>

见自己猜中了上司的心思，言思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得意的心情。</p>

容总也不是那么难猜嘛，只要细心观察，在这位洛小姐的事情上，她一定能够把握住上司的心理，以后升职加薪不在话下。</p>

人行道两侧的雪杉树被寒风一吹，发出哗哗的响声，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时不时挡住洛迷津，让容清杳有种身处失眠幻想中的错觉。</p>

其实，她根本没有和洛迷津重逢，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她失眠时的幻想。</p>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妈妈给她讲过一个很经典的故事。</p>

内容概括起来就是，如果坠落地狱的人类，想要平安无事地回到凡间，在路上不管听到谁大声喊名字都不要回头，一旦回头就完蛋回不去了。</p>

那时候她不懂为什么故事里的人类，会经受不住诱惑回了头。</p>

现在她反倒能够理解了，回头的诱惑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大，这世上能忍住不回头看看的人很少。</p>

至少她忍不住。</p>

好像生来她就注定要走回头路。</p>

她像个无法主宰自身意志的仿生人一样，朝洛迷津走去，走得很慢也很艰难。</p>

直到她发现洛迷津的手在流血，埋着头不想被别人知道，像个走投无路的小孩。</p>

容清杳加快了脚步，差点儿撞到其他行人。</p>

对上洛迷津这个人，她便很难遵从理智的决定，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p>

“等等，容总，你至少把墨镜戴上啊，大庭广众的别被认出来了……”言思的喊声在容清杳越来越快的脚步下，显得格外苍白无力。</p>

居高临下地看着濒临崩溃的洛迷津，容清杳以为自己会感到快意，又或是尝到获胜的喜悦，但并没有。</p>

当初洛迷津消失得决绝，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痕迹，仿佛带走了一切，包括她这个人，让她共生般体会到洛迷津的喜怒哀乐，无论她愿意与否。</p>

鬼使神差地，她便又一次冲动地问：“你对不起我什么？”</p>

问出口的下一刻，容清杳便开始后悔，恨不得世界就这么停止下去，洛迷津还未抬头，而自己还可以明望她。</p>

她害怕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比如什么“对不起，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所以很抱歉，”又或者是“对不起，都过去了”、“对不起，小孩子玩玩而已，别当真”等等类似的话。</p>

洛迷津的世界在抬眸见到容清杳的时候，骤然明灭，那种快要嚎啕大哭的生理反应几乎抑制不住，她如蒙拯救，又如坠深渊。</p>

她再次低下头，用力咬紧牙关，将翻涌的酸涩感压下去，确认自己没有流下眼泪后，才缓缓站起身来。</p>

没有勇气与容清杳对视，洛迷津心里难堪不已，甚至想要自暴自弃地直接逃跑。</p>

可是逃跑之后呢，下一次见面是不是就在容清杳和别人的订婚礼上？</p>

说不是哪一种更差，形同陌路还是见证她和别人的幸福。</p>

要如何练习出祝福的笑容，才能显得体面。</p>

“没什么，我以为你要……你的路我挡了，”洛迷津察觉到自己的语无伦次，深深喘息到无力更改。</p>

容清杳找回一丝镇静，淡淡地问：“你怎么了？”</p>

“腿麻了，休息一下，”洛迷津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擅长撒谎了，谎言信手拈来。</p>

这样的回答倒是容清杳意料之中的，从重逢那天，洛迷津对她的态度就是避之唯恐不及，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p>

“真的吗？可我看你在这儿蹲了很久，”容清杳不想拆穿洛迷津崩溃的事实，也不想轻易放过这个问题。</p>

洛迷津并不打算说，也找不到可以倾诉的立场，“真的没什么，多谢你的关心，但……不需要。”</p>

“就算我们已经称不上是朋友，至少也同学校友吧。”</p>

两人无声的对峙中，路过的行人频频回头朝容清杳看来，好些人低下头跟同伴窃窃私语，还纷纷拿出手机拍照。</p>

“你们看那个是容清杳吧？”</p>

“好像是她，我今天上午才去看了她新上映的电影，绝对是她，错不了。”</p>

有几个粉丝围了过来，高声说道：</p>

“啊啊啊真的是容清杳，我是你的影迷，可以帮我在电影票上签名吗？”</p>

“我也要我也要，”越来越多的人朝容清杳的位置涌来，除了路人不乏大量的粉丝和影迷。</p>

这条街道顿时人头攒动起来，容清杳这才记起自己忘记戴墨镜和口罩，以前她从来没有粗心疏忽到这种程度。</p>

人潮涌动，嘈杂喧闹的人声让洛迷津本能地不适，她双目无神，任由旁人把她挤到角落，像一颗滚落泥潭的山果。</p>

隔着熙攘的人群，洛迷津几乎快要看不清容清杳的脸，自然也无法再给出任何回应。</p>

似曾相识的一幕在她脑海中回放，那一天也是这样的人流将她和容清杳冲散，从此再无音讯。</p>

失散是她们的命中注定吗？</p>

洛迷津苦笑着捂住耳朵，迷茫得不知道该不该认命。</p>

退出人群外，她捂紧耳朵想要就此离开，手腕却被人握住。</p>

“跟我走这边。”</p>

女人的掌心柔软温热，洛迷津来不及思考就被容清杳拉着往路口的黑色宾利跑过去。</p>

那一头言思将车门打开，赶过来护住她们，赶在人流再次聚集前上了车。</p>

司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熟练地踩油门驱车离开。</p>

“呼，太险了。容总，你下次必须记得把墨镜和口罩焊在脸上，万一搞出什么踩踏事件可麻烦了，今天这事肯定会上热搜的。”</p>

言思呼吸急促，后怕地拍拍胸口，连忙拿出手机联系经纪人。</p>

后座上，容清杳还紧紧攥着洛迷津的手腕没有放开，“嗯，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不会了。”</p>

言思听着容清杳淡然的语调，心说还有下次啊，看来她作为助理还得未雨绸缪。</p>

车辆平稳行进，后座的隔板再次升起来，洛迷津猛地回神，连忙收回被容清杳紧紧牵住的手。</p>

狭小密闭的空间十分静谧，她感觉自己已经被熟悉的雪的气息包围，洁净清冽。</p>

率先打破平静，洛迷津慢吞吞地说：“其实你不用管我的，他们不是冲我来的，这样还有可能给你造成困扰和不便。”</p>

媒体或许会乱写一些无中生有的东西，比如造谣她和容清杳有不正当关系之类的，可能会对容清杳的……订婚产生不良后果也说不一定。</p>

某种邪恶的心思发芽，洛迷津脑中有个声音说，最好的后果不就是订婚取消，容清杳订不成婚的话岂不是很好。</p>

及时止住发散的思绪，她客气地轻声补充道：“不过还是谢谢你。”</p>

容清杳收回被洛迷津挣脱的左手，银丝镜片后的狭长双眼显得格外冷淡。</p>

“就像我刚才说过的，至少我们还是校友。”</p>

容清杳垂下眼睑，透白的肌肤下没睡好的淡青色十分显眼，在封闭行进的车厢里有种脆弱不堪的诱惑。</p>

“你的手放过来我看看。”</p>

“没事的，不用看了，我自己可以处理的。”洛迷津话还没有说完，受伤的手就被容清杳握住了。</p>

“我车上有医药箱，你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好了。”</p>

听话地闭上眼，那种雪的气息越来越近，洛迷津几乎能感受到女人香软发丝擦过自己的鼻梁，指尖触上的肌肤柔腻如丝，令她全身都软绵绵的，伤口的痛也奇异地变成另类的快慰。</p>

记得洛迷津怕痛又手笨，容清杳的动作越发缓慢而轻柔，用镊子取出玻璃渣，再用碘伏和双氧水消毒包扎。</p>

即便过去七年，这一套流程她仍然熟练得像昨天才给洛迷津处理过一样。</p>

“会有一点痛，下次要小心，别总伤到自己。”</p>

“我也没有总伤到自己吧。”</p>

熟悉的对话发生，两人俱都怔住，尔后便是长久的沉默。</p>

她们都清楚，就算说一样的话做一样的事，也回不到过去。</p>

那种快慰消失得很快，洛迷津的眼睛复又感到炽热和酸涩，就算对话再怎么熟悉，也掩盖不了七年过去的事实。</p>

她和容清杳之间俨然有着无法逾越的沟壑。</p>

两人的呼吸随着汽车微微的晃动而交融，她悄悄睁眼。</p>

忽明忽昧的光线里，女人清冷的面容仿佛染上旖旎的水汽，漂亮至极的眼和瞳，湿润而饱含情绪。</p>

就在她忍不住想要探究时，容清杳缓缓放开了她的手。</p>

“记得伤口不要沾水，一天换两次药，你不会包扎的话，”女人说着说着，像是清醒过来了，眼神冷静而淡然，“可以让你的朋友或是……恋人帮你。”</p>

一眼不眨地看着容清杳，洛迷津迟钝地点点头，“嗯，我会的。”</p>

一击不中，容清杳有种抛出去的球都落往黑洞的无力感，她的试探她的明目张胆，通通得不到任何有效的回应。</p>

现在的洛迷津在她面前，就像一口枯井，任她百转千回，也不会泛起涟漪。</p>

这样的认知让容清杳烦躁更甚。</p>

“要去哪里，正好送你过去。”</p>

洛迷津报了个地址给容清杳，她和兰明雨约好在那个街口见面，再一起去看电影。</p>

“谢谢你送我，再见。”车辆停下时，洛迷津浅笑着道谢，并未抬头与容清杳对上视线。</p>

“洛洛，我买了份糖醋排骨和番茄炒蛋的中餐，吃完了我们再去看电影，”兰明雨正准备点出洛迷津太瘦的事实，就看见从黑色宾利下车的美人。</p>

女人高盘着乌发，神清骨秀，略显憔悴的苍白脸色为她平添一分妩媚的风韵。</p>

“洛洛，是她送你过来的？”</p>

“嗯，是的，就碰巧遇到了，”洛迷津勾着受伤的手指，无所适从的感觉油然而生。</p>

“兰小姐，好巧，又见面了。”容清杳礼貌冷淡地打过招呼。</p>

见到容清杳在这儿，尤其洛迷津还从她的车上下来，兰明雨惊讶得无以复加，但良好的教养让她维持住了礼貌。</p>

“容小姐，你好，怎么又麻烦到你了？”</p>

“可能这就是缘分，不然我们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相遇。”</p>

兰明雨皮笑肉不笑，眼里满是深沉的探究，“容小姐说得很对，缘分是很奇怪的东西。”</p>

“两位这是要做什么去？”</p>

又是那种爱慕的眼神，容清杳一眼便能看出，心里的焦躁更甚，进而延展到头部也出现生理性的不适，让她难以克制，无法维持住应有的礼貌和风度。</p>

兰明雨心里的怪异感越来越强，她本来想拉着洛迷津一走了之，但无奈容清杳这个女人的气场太强，优雅淡然中不失某种沉重的压力。</p>

压得人喘不过气。</p>

“我们约好一起去看你新上映的电影，很快就要开场了，容小姐应该不会希望我们迟到的吧？”</p>

闻言，容清杳怔了一瞬，不明白洛迷津一边在自己面前表现出完全封闭的态度，一边又和……或许是新欢的兰明雨去看自己主演的电影是为什么。</p>

好玩有趣还是……洛迷津已经完全释怀了。</p>

思及此，她浑身冰冷，黑色的情绪被唤醒，偏执、占有、破坏的欲望逐渐占了上风。</p>

“这样的话，我请你们看，”她回头对言思说道，“换一家更好的影院，包一个vip的场，要清静一点的环境。我的司机可以送你们过去。”</p>

“不用麻烦了，明雨订了票的，谢谢你，”洛迷津委婉地拒绝了容清杳，她们实在不适合有更多的交集。</p>

光是想到容清杳的订婚礼，就足够她心力交瘁。</p>

兰明雨冲容清杳略带歉意地微妙一笑，挽住洛迷津的手臂，往街道那头的电影院走去。</p>

“容小姐，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洛洛刚好不需要你的好意。”</p>

容清杳盯着两人的身影，原本淡然的眼神变得森冷，说出口的话比刚才还要直接。</p>

“洛迷津，虽然我们分手了，但你也用不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大家还是可以做朋友的，不是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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